雖說懷着孕有意避開外出,胡蘊蓉每個月還是會抽兩三日去給朱宜修和朱成璧請安。還未到年關紫奧城就下起了大雪,雪路難行,胡蘊蓉來往便乘坐起了轎辇。
掀開車簾是冰天雪地,白皚皚的不見幾多顔色,胡蘊蓉暗道天象怪奇,京城多雪,但今年竟降得這樣早。
也是胡蘊蓉怕冷,隻敢開出一條縫隙來,花草樹木一概匆匆而過,眼前唯獨是一朵又一朵的冰晶雪花飛來飛去,胡蘊蓉看得癡,也不知道自己走後,母親懂不懂得照顧好自己,注意防寒保暖。她又想自己真是多心,母親難道不比自己在這些事上經驗老道?
胡蘊蓉正想多掀開一點車簾去看那沿途風景,自懷孕以來她都少有閑心做這些,可方才還抹着紫色車簾的手忽然脫了,那車簾也劇烈抖動,她一時間什麼也抓不住,直往後倒,身體剛從座椅落到地上就感到更背脊一陣疼痛落到了側邊——轎辇倒了!等到一陣光亮照進胡蘊蓉,她還吃痛不已,迷迷糊糊中抓住一隻手。
窗口窄,萬幸胡蘊蓉身體小,如今肚子也不大,才順利被拉了出來。
幾個擡轎的小太監撲通跪成一片,有兩個扇着耳光不停說着奴才該打,胡蘊蓉捂着肚子,心下一驚,幾乎聲嘶力竭地喊道:“還不快去傳井太醫!”她随後狠狠地看了看那頂轎辇,如果這個孩子有什麼閃失,她就前功盡棄了!
“燕禧殿離這還遠。”雪已經積得有些厚了,來人吱呀吱呀的步伐聲引得胡蘊蓉心裡焦躁,不過沈眉莊卻氣定閑雲,“我的棠梨宮就在西南角,你若不介意,就來那裡等着。這會子,溫太醫應該也候着等為我看診了,比等着井太醫快。”
胡蘊蓉将信将疑,身上尤其方才碰到的左臂還隐隐作痛,她努力讓自己恢複冷靜。
“恭敬不如從命。”
溫實初把脈結束,低着頭恭聲道:“德儀小主腹中的龍胎無事,隻是小主跌傷,還受了驚,微臣開幾副藥應就好了。”他說罷,現場寫下了方子,交給瓊脂,沈眉莊神情淡漠,厲聲道:“這後宮真是一刻不得清淨。”
她扭過頭,略帶着譏諷地笑了出來:“你才懷上龍胎沒多久,有些人就迫不及待了。”
胡蘊蓉心下狐疑:“此次應是意外……”
“意外?”沈眉莊笑得更是陰冷,“宮中哪有那麼多意外,無非是明顯的和不明顯的。我曾經也是輕易相信他人,才落得個滿盤皆輸。如今我懶得争寵,反倒自在許多。”
如果不是意外……又有誰想害自己?胡蘊蓉心裡打了個冷顫。沈眉莊的話她不得不警覺,沈眉莊确實從不争寵,就連皇帝去了,都要推脫掉,不似欲擒故縱,此前胡蘊蓉不願與她親近,不過因為此人苛刻冷漠,實在不像能結交之人。
胡蘊蓉細細看了看那張方子,她懂得不多,如今不過不懂裝懂,好揣摩溫實初情形,見溫實初無任何反應,才勉強安下心去。朝沈眉莊感激道:“貴嫔的恩情,蘊容感激不盡。”
燕禧殿今夜燈火通明,胡蘊蓉害怕,到處都亮堂的,甚至撤了守夜的人換瓊脂來,在被褥裡面瑟縮道:“姑姑,今個井大人怎麼沒有來。”
瓊脂替她緊了緊棉被:“太醫院說井太醫家中有喜事,允他歇了兩天假,今日不在太醫院。”
“就如此巧合?”胡蘊蓉在被窩裡不斷地蜷縮起自己的身體,幾乎像個嬰孩,她第一次感到無助,“何不都跟我說一聲?”
“差的人說,太醫院的管事隻道‘從沒哪個太醫專為某個小主看病的理,找誰不是找’……”瓊脂話還沒說完,胡蘊蓉一氣之下一拳砸在了枕頭上:“我不信井大人刻意撇下我不管,從小他就對我關愛備至,我和井大人人微言輕,才任人魚肉,如此被作踐,其中定有小人作祟!”
“太醫院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但井太醫走前什麼都沒說,實在可疑。”瓊脂疑道。
胡蘊蓉從被窩裡探出頭,燭火在她的眼中反複跳躍:“溫實初給的這張方子,你明日派人出宮去尋井太醫,他說了無事再予我抓藥,否則我實在不安心。”
“可小主,如此對龍胎……”
“本宮身上已經不怎麼疼了,先喝點尋常的坐胎藥,想必也不會有壞處。”
瓊脂颔首:“是……”
第二日井太醫風塵仆仆進宮,來到胡蘊蓉面前就急忙打了個千:“參見德儀小主,微臣來遲了!”
“快請起!沒想到井太醫竟來了。”她又黯然傷神,“大人可知,蘊容一整夜連覺都睡不安穩。生怕這孩子有什麼閃失……”
井太醫摸過脈,又道:“微臣有罪。”
“大人有什麼罪,蘊容隻是不知,何以大人不往太醫院,都不事先和蘊容說一聲。”她說得很是誠懇,就像幼兒懇求着父母,淚眼汪汪。
井太醫失神:“是皇後娘娘,聽得微臣家中将有喜事,說微臣日夜照顧小主的龍胎辛苦,小主已有孕四月有餘,胎像平穩,可先回去歇息兩日,與家人團圓,微臣想先說道,娘娘又說小主這兩日若有閃失,她自會安排穩妥的太醫,不必微臣多費心,一切待回來再說,微臣再三推辭,還是被邀出了宮。”
胡蘊蓉聽得失神落魄,半晌憋出四個字來。
“表姐有心。”
“小主一向謹慎,何以去頤甯宮請安會如此呢?”
胡蘊蓉咬牙切齒:“雪地滑,回來的路上其中一個小内侍不小心滑了跤,身邊人沒穩住重心一并摔了,導緻整個轎辇都翻了去。”
井太醫沉吟片刻,方才道:“小主如今少出燕禧殿,就算皇後娘娘有意撥開微臣,但也不應算得到小主那日要去頤甯宮。”
“我何嘗不明白。”胡蘊蓉搖頭,“或許當真是天意罷。”
井太醫把完脈,心中一塊石頭才放了下來,舒展眉眼道:“好在小主有聽微臣所言,每日抽出時間活動,身子還算康健,隻是普通摔一跤,沒什麼大礙。溫太醫的方子微臣也看過了,沒什麼問題……”他停頓片刻,又道,“微臣在太醫院中有所耳聞,溫太醫是惠貴嫔的心腹,不知惠貴嫔其人小主可有了解。”
“生性孤傲,不過惠貴嫔無意争寵。倒是比某些人教我安心得多。”
“那尚可以一信。”
胡蘊蓉目光如炬:“大人,蘊容知道大人也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前程,不可能一直隻顧我這燕禧殿,但大人從小看着蘊容長大,大人與我母家一直以來都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請大人務必不遺餘力,護我母子平安。”
井太醫慌了神,嘴裡念叨着:“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小主請放心。”
一日下來,胡蘊蓉疲憊不已,還沒來得平複心情,燕禧殿就又來了位客人——是安陵容。
胡蘊蓉神情憔悴,勉強撐起自己來行了個禮,安陵容溫婉随和,也回了禮,關切道:“我聽聞胡德儀昨日跌倒,可還好?”
胡蘊蓉疲乏地笑了笑:“多謝安容華關心,實不相瞞,身子倒是還好,可我擔心這孩子,一夜都沒能合眼。”
“哪有母親不要緊自己孩子的。”安陵容眉目含情,像一頭靈動的小鹿,又溫順可人。胡蘊蓉感慨,真不怪玄淩除了傅如吟最愛去的就是長楊宮,安陵容容貌在後宮不是一等一,但這等神情卻将女兒柔情發揮極緻,又教你無法不相信她。
安陵容輕輕嗅了嗅:“德儀宮中竟未用香料?”
“我不愛那些。”胡蘊蓉連忙說。
“倒是新奇。”安陵容笑笑。
此時宮女已經奉好茶水,安陵容徐徐吹了口熱氣,胡蘊蓉看着她,忽地開口問道:“不知修儀姐姐可還好?”
安陵容眸中一動,輕言細語答道:“修儀姐姐這幾日身子骨見好了,前兩日還陪着我去了上林苑走動。”
胡蘊蓉繼續問道:“那自是再好不過,蘊容愚笨,鬥膽問一句,修儀姐姐得的是什麼病?”
安陵容滿目憂色:“修儀姐姐本來身子就不好,一次小産後就經年卧床不起。”
“原是這樣。”胡蘊蓉懷着孕,聽到這種話心驚膽戰,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下場一般,她入宮以來就從未見過李修儀,該是病成什麼樣子,才至于床都下不得,怕是除了安陵容,平日都沒幾個人去瞧她,日子不知冷清成什麼境地。
胡蘊蓉越想越害怕,忽然有個宮女快步跑了過來,結結巴巴道:
“小……小主……宓秀宮那位小産了。”
痛。痛。好痛……
傅如吟一時間顧不得其他,抓着玄淩的手,身上滿是汗,手腳已經不屬于自己,隻負責在床上無力地折騰,玄淩看她如此,心裡也不好受,恨不得一腳踢在眼前的太醫身上,拂袖鄭聲道:“昨日還好好的!怎麼孩子忽然就沒了!”
“皇上息怒!臣等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朕養你們這群人是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