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等安陵容回複：“莞妃回來前，我是如吟，莞妃回來後，我是嘉貴嫔……莞妃回來前，我是妹妹，莞妃回來後，哪裡還有妹妹……莞妃回來前，我是绾绾的母親，莞妃回來後，我到底算什麼……我到底還有什麼！”傅如吟越說越是激動，她木然地看向旁邊的木格子窗，電石火光之間，隻聽得砰地一聲，傅如吟便倒了下去。

傅如吟三個時辰沒有醒來，胧月帝姬哭得昏天黑地，抱着玄淩不撒手：“莞母妃一回來父皇就讓我從娘親那走開！為什麼要讓莞母妃回來！”

玄淩沒辦法，最後還是安陵容執過胧月的手把她領到了一邊，胧月一雙眼睛哭得腫，安陵容溫聲哄着，稍稍消停了下，胧月于是啜泣問道：“安母妃，大家都說莞母妃才是我的親母妃，是真的嗎。”

安陵容一雙鹿目微動，就好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泉水，晶亮的漣漪能把懵懂無知的胧月幾乎卷了進去，沉溺其中，隻能聽見她溫柔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傻孩子。你看，你和你娘親長得多像啊。”

傅如吟尋死的事情出來，甄嬛也暫時歇了把胧月要回來的心思，眼下是關鍵時刻，她也不好叫玄淩為難。哪怕心裡是有一萬個不舍，且不放心傅如吟為人，她也決定偃旗息鼓，安心養胎。

周佩撇了撇嘴，說道：“到底皇上對這嘉貴嫔還有幾分舊情，換了旁人，在宮裡尋死可是要牽扯九族的。”

“舊情是真，可這舊情究竟是不是對嘉貴嫔，又有誰知道呢。”甄嬛氣定神閑送一塊桃仁進嘴，“内務府不也說了，嘉貴嫔已有兩年沒有侍寝了。”

周佩繼續犯着嘀咕：“也是委屈娘娘。這宮裡，沒人是喜歡嘉貴嫔的，她是個最沒規矩不講道理的人，偏皇上還把帝姬教給她養，也不怕糟蹋了帝姬。依嫔妾說，到底才養了兩年，回到娘娘這樣一位深明大義的生母跟前，帝姬還有機會矯正，否則就晚了。”她掃了掃四下，低聲說，“如今帝姬就學着她那養母的模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惹皇上心煩，将來不知怎麼了得。娘娘是帝姬生母，嫔妾知道您最心疼帝姬，才鬥膽說幾句實話，還請娘娘别見怪。”

“我有什麼好怪你的。”甄嬛擡眼道，“不過嘉貴嫔，也是錯不在入宮，我其實還覺得她性子直爽未免不是好事，滟貴人不也如此？”

周佩本來也不爽快葉瀾依得寵，見甄嬛如此說，隻好幹巴巴陪笑兩聲。又附和道：“倒是徐婕妤家中，還未有進宮省親的消息，皇上就已經恩準讓娘娘的家人進宮，看來皇上還是最器重娘娘。”

甄嬛笑而不語，轉頭又向崔槿汐問道：“二皇子醒了嗎？”

“還沒呢。”崔槿汐淺笑，“該預備的都預備齊了，娘娘盡管放心。”

傅如吟過了一整天才終于醒了過來，一睜眼胧月直接撲上去抱過她的雙肩，嘴裡一直喊着娘親娘親，傅如吟心裡軟了下來，又看到一旁安陵容在，略微釋然起來。

“绾绾乖，娘親沒事了。”傅如吟寬慰胧月道，把胧月攬在了懷裡。胧月帝姬哽咽半晌，說道：“娘親……不要再喊我绾绾了。”

傅如吟心裡一驚：“這是怎麼了？”

“我不想和莞母妃有幹系……绾绾，莞……”胧月哭得更是厲害，“我不要做那個人的女兒，我隻要娘親，我去喊父皇給我改了名字，娘親不要再抛下我了。”

傅如吟警惕地擡眼向安陵容問道：“你教了她什麼嗎？”

安陵容隻是笑：“妹妹多慮了，我能教胧月什麼，縱然要我教，也得胧月帝姬的一片孝心是真的才行。”

旁邊宮婢奉上湯藥，安陵容接過，緩緩坐到了傅如吟的面前，說道：“太醫說妹妹才醒，要多補補身子才行，來……”傅如吟思索片刻，啟唇由着安陵容溫柔喂她服藥。

“苦。”傅如吟道。

“良藥苦口。妹妹暫且忍忍。”安陵容說着，“妹妹放心吧，我和胧月帝姬都在這呢，陪着妹妹。”

傅如吟偏過頭在榻上，疲憊不堪地吞了藥下去，方道：“我要去見他。”安陵容聽得不明白：“他是誰？”

傅如吟木然地看着不知何方：“我要去見他……去見皇上。”

玄淩真的是許久未見傅如吟了，他甚至捕捉記憶，也從未見過傅如吟這般禮儀周全地跪在儀元殿處，他也從未見過，傅如吟流露出過那樣冰冷的神情。紗布在她的臉上，讓剩下的那半張臉看着也多了一絲凄涼。玄淩知道她今日來是為了什麼，先是一聲歎息：“這麼多年了，你終于肯見朕了。”

“是臣妾不願意來見皇上？還是皇上不願意見臣妾呢？”傅如吟一字一字道，眉間狠皺起，她一字一字道，“皇上知道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臣妾也不願意拐彎抹角。胧月……臣妾是不會還回去的。”

“胧月并不是你的孩子。如吟。”

“胧月就是我的孩子。”傅如吟鄭聲道。“她剛來的時候大病小病都是我陪在身邊，你沒有再來見她，她的生母也不會知道。這幾年沒有胧月，我可能早就死掉了。”

“那是大罪。”玄淩鎮靜說道。

傅如吟擡首：“需要你和我說嗎？我父親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我死了誅九族又能怎麼影響到我，死了就是死了，拿出我的屍身行刑，我也不會痛。”傅如吟的語氣驟然凝重起來：“可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在乎的人。”

“我現在也愛你。”傅如吟說着。“我也愛着胧月，比愛你還愛得多，比你當時愛我還愛得多，我真的很愛她……”她好像陷入了很久的回憶，“胧月對我的笑，胧月在我眼前流的眼淚，胧月小小的手心，我沒有一樣是可以失去的了。我愛她。”傅如吟啞然笑了出來，伴随着一行銀線一般泫然而下的淚珠。

玄淩沉默着，沉默着，似乎是厭煩了，說道：“朕不會再見你，你就守着胧月，在你的宓秀宮凄涼度過餘生吧。從此以後，在你活着的時候，宓秀宮就是你的冷宮。”玄淩揮袖，再不去看傅如吟，傅如吟凄厲的笑聲，此刻終于釋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