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城靠海,這裡跟燕都的确有很多不同。
燕都降溫得早,但多數時候太傅府都備着炭火暖爐來禦寒,而玄城的冷卻能沖破一切防護,直直進入身體,怎麼都擋不住。
楚秋池不是怎麼怕冷的人,但在玄城屋外站這麼久也覺得不适。
他的身子骨從前還算不上多差,但自從高熱後遇上不少事,身心俱疲下,竟也不必段戲生好到哪去。
倆人也算得上同病相憐。
巧的是,他們都不怎麼注重身子,很多時候都不把自己這種差到令人發指的體質當回事。
有人看着還好,沒人看着的話那真是一作一個準。
出房門的時候走得急,楚秋池隻記着給鐘未期披上大氅,全然忘了自己也還生着病。
鐘未期看着冷靜,實則心早就亂掉,跟行屍走肉似的走在前頭,自然也就沒發現楚秋池隻穿着長衫錦衣。
楚秋池站在屋外,也不敢離開,就怕鐘未期心一亂,不小心扯到傷處。
他在這靜靜看着,突然發現有人悄咪咪摸到了自己身後。
這時候楚秋池也顧不上看是誰,手拿着滄難往後一指低聲呵道“誰”
那人被這一出弄得猝不及防,再走一步喉嚨就得被劃破。
宋青壁咽了咽口水,也壓低了聲音“公子,是我”
楚秋池聽見熟悉的嗓音,放下戒備把滄難收了回去,道了聲抱歉“前線出事了?”
宋青壁臂彎放着大氅,拿下抖了抖給楚秋池披上了“倭寇這幾日估計就撤了,我看您大冷天的大氅也不披,到時候師父看見了鐵定訓我,想着給您拿一件過來”
被上好的墨狐大氅裹住,楚秋池聽着宋青壁的話愣了會兒,強撐着笑了笑。
“謝了”
看見楚秋池整個人都包在裡面,宋青壁總算放下心,悄摸瞥了眼屋子裡的人又壓低了點聲音“楚公子,玄城知府那邊兒有人想見您”
楚秋池對玄城那位知府沒什麼好感,鐘寒青剛出事便急着劃清界限,也不想想他活到現在靠的是誰。
本想說不見,宋青壁卻難得有了眼力見補上了後面的話“不是知府,聽說是他的千金,就是裕朝有名的那位才女”
被這麼一說,楚秋池倒是有了點印象。
這位小姐是玄城知府撿來的,名喚程昙。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文韬武略也不輸男子,幾年前卻不知為何與父親決裂,就這麼失蹤了。
楚秋池的直覺一向很準,程昙消失幾年這次卻突然出現,一出現又指名道姓要見他,他總覺得這位小姐不像傳聞中那麼良善。
楚秋池看了眼屋内的人,對着宋青壁囑咐“一個時辰後前廳見,你先好生安置程小姐”
宋青壁也知道楚秋池擔心自己師父,點頭後就離開了。
被這麼一打岔,遲來的冷陡然撲過來,楚秋池不由得把大氅又裹緊了點,但實在收效甚微。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住。
但在看見鐘未期坐在地上,從前寬大的身軀顯得那麼寂寥,他又覺得自己還能撐下去。
他因為鐘寒青的逝世痛心,五髒六腑都跟被蟲蟻咬壞了一般,那鐘未期又得痛成什麼樣。
楚秋池不敢想。
旁人再難受,跟逝者再親密,也總歸沒有那層血緣在。
這一層血緣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卻總能在特定時候讓一個人經曆大喜大悲,比任何人都要痛千倍萬倍。
在看見坐在床榻邊的人快要脫離往後倒去時,楚秋池一時沖動連門都忘了走,直接翻窗進去扶住了鐘未期。
這人背後還帶着傷,這麼倒下去定是得裂開來!
楚秋池蹲下身子,把鐘未期往自己懷裡帶了帶,掩着自己聲音的顫抖哄道“小麥芽糖,秋池哥哥在這,我一直陪着你的,鐘伯父也不會想看你在他面前作踐自己”
他就這麼一下一下叫鐘未期兒時的昵稱,慢慢撫着懷裡人的發頂。
在感受到頸窩的濕潤時,偏頭吻住鐘未期的額角。
不知過了多久,鐘未期許是哭累了。
他把自己埋在楚秋池的頸窩,說話間的吐息的噴在上面“秋池哥哥,我又沒有爹了”
第二次了,這是他第二次失去父親。
在異世,他是個沒有記憶沒有家的孤兒,隻有一個老婆婆陪着自己。
而這次終于回來,卻又看着鐘寒青冰涼僵硬的屍身,什麼都做不了。
他沒有等楚秋池回話,而是接着說“他算個屁的君,又哪來的資格讓我鐘家做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鐘未期在屋裡想了很多很多,他從最初的質疑,認為自己是不是不該露鋒芒,若是普普通通一生,就不會被帝王猜忌,不會被逼到這種地步。
但在被楚秋池抱住時,他想明白了,走出了死胡同。
他鐘家入官場,禦外敵,扶持三朝君王,他們本就無錯。
當今皇帝如今懦弱多疑,昏庸無道,為了達到目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樣的人,不配為君。
楚秋池聽懂了他的意思,将人帶回了鐘未期的屋子。
他先是把鐘未期安置在軟凳上,又去倒了杯溫水,彎下腰給鐘未期慢慢喂進去。
确定鐘未期喝完後,坐在了對面。
他的指尖在杯沿打轉,說話的聲音帶點疲倦,給那把清冷的嗓子添上了一絲慵懶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