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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涼風裡,陳憫之望着黑黢黢的校園,有些茫然地扶了扶眼鏡。
今天原本是大一新生報道的日子,但他乘坐的航班因為天氣原因,晚飛了整整六個小時,導緻他到學校的時候,連校門都快關閉了。
好在宿舍是在暑假就提前分配好的,現在隻需要找個路人問問宿舍樓怎麼走,安頓好行李,等明天再去學院報道就行。
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大部分學生都已經回寝,陳憫之沿着人工湖走,快一分鐘才看到前方圍欄旁站着個人。
他喜出望外,正要上去問路,卻見那人單手撐在欄杆上,擡腿就往湖裡翻。
陳憫之:???
他怎麼也沒想到剛進校就撞見有人深夜投湖,腦袋懵了兩秒,身體卻比意識更快,丢下行李箱就沖過去攔人。
但還是晚了一步,他才堪堪翻過欄杆抓住那人的衣角,對方已經縱身一躍,連帶着他一起栽進了湖裡。
“救——”
連呼救都來不及,冰冷的湖水鋪天蓋地湧來,沒過了陳憫之的頭頂,他不會水,極度的恐慌瞬間侵襲了他的大腦,他本能地在水裡撲騰,雙手無意識地一通亂抓。
水花四濺中,陳憫之終于如願以償地抓住了一根浮木,這根浮木又穩又牢靠,即使挂着他這麼大個人也沒沉下去。
陳憫之劇烈嗆咳一陣,終于把氣喘順後,浮木開口說話了:“你做什麼?”
聲音來自頭頂上方,陳憫之擡頭一瞧,再低頭一瞅,這才發現自己雙臂圈着對方的脖頸,雙腿盤着對方的腰身,整個人像八爪魚一樣纏在男人身上。
陳憫之有些赧然,但對溺水的恐懼更勝一籌,他牙齒打着顫,不知是被吓的還是凍的:“...我不會水。”
聞言,對方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會水,為什麼要跳下來?”
陳憫之嘴唇哆嗦着,語氣有點委屈:“我沒想跳下來,我剛才想拉你的,被你一起帶下來了。”
他整個人明明都在微微發抖,卻還要堅持着說:“同學,人生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凡事辦法總比困難多,秋天湖水很冷的,你别想不開。”
他這一長串說完,空氣安靜了長達一分鐘。
就在陳憫之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話,戳中了對方什麼傷心事的時候,頭頂忽地傳來一聲輕笑。
“你誤會了。”
男人的聲音很好聽,像是溫涼的玉石:“我并非想不開,隻是有重要的東西掉進了湖裡。”
“啊?”
陳憫之傻眼了,臉龐在短短幾十秒内迅速漲紅,幸好隔着夜色,看不太明顯。
隻是他沒意識到,他的眼鏡早已在掙紮間落入了水裡,露出一雙烏潤潤的眼睛,他的瞳仁比尋常人大些,又是純正的烏黑,顯得眼睛又大又圓,此刻長長的眼睫上沾了水,讓他顯得像某種被雨淋濕了的小動物。
就連衣服也濕透了,緊巴巴地貼在身上,将纖瘦的身形勾勒得一清二楚,鎖骨處的凹陷盛着水珠,将他的皮膚襯得像月光下的白雪。
“對不起,我不知道...”陳憫之尴尬得像隻鴕鳥似的埋着腦袋,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沒關系。”男人的聲音摻了些啞,“你先下來。”
這次陳憫之擡起他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小聲重複:“我不會水。”
“這裡水不深。”
陳憫之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對方似乎一直是站着的。
因為水位隻淹到胸口。
“... ...”
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陳憫之手忙腳亂地從對方身上滾下來,卻又因為撒手撒得太急,腳下沒站穩,險些再摔入水中。
但這次一隻手扶住了他,男人的聲音裡帶着笑意:“小心。”
大概是真的很好笑吧,陳憫之心想,這算得上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尴尬的事情了。
他拾起漂浮在水面上的塑料黑框眼鏡,甩甩水重新戴上,視野終于變得清晰。
這時他注意到對方比他高出大半個頭,身材也很結實,肩寬背闊,怪不得剛才他抓着感覺這麼穩固。
男人的五官很優越,是一種溫潤如玉,不帶任何侵略性的英俊,即使在此刻這樣狼狽的境地,也絲毫不掩他身上的氣質。
陳憫之視野清晰了,說話底氣都要足一些:“你掉下來的是什麼東西,我幫你找吧。”
好心辦了壞事,幫幫忙也是應該的。
可對方卻輕聲說:“不用,不重要了。”
陳憫之微微瞪大眼睛:“你剛才還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嗯,現在不重要了。”
陳憫之感覺腦子快被繞暈了,城裡人說話都這麼繞來繞去的嗎?
但他在腦子裡進行了一番邏輯推演,按理說,沒道理上一秒還重要到要深夜跳進湖裡撈的東西,下一秒就不重要了,這人剛才多半是真想要投湖,被他撞見了死要面子才這麼說。
這麼一想,陳憫之瞬間覺得剛才的尴尬一掃而空,連胸口都不自覺挺直了些,很配合地沒有拆穿:“哦,那我們先上去吧。”
他搓了搓胳膊,小聲說:“水裡好冷。”
不知是不是錯覺,陳憫之覺得,對方好像又在笑一樣:“好。”
*
上岸後,陳憫之從行李箱裡翻出兩件衣服,遞過去一件:“穿吧。”
對方目光落在那件看上去有些舊,但十分整潔的襯衫上,沒有動作。昏黑夜色下,那眸中的情緒讓人看不分明。
陳憫之以為對方是嫌棄,撓撓頭說:“雖然不新了,但都是洗幹淨了的,你先将就披一下,回宿舍再換,不然會感冒。”
男人停頓一會兒,伸手接過:“抱歉,我沒有嫌棄的意思,隻是怕會把你的衣服弄髒。”
“沒關系,回去洗洗就行。”
交談中,陳憫之得知對方叫顧明珏,是金融系的大四學長,巧的是他們住的是同一棟宿舍,還是同一樓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