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丁甯手指夜空數星星的時候,有一顆閃爍的流星,像着了火的小石子,飛快地掠過天際。她趕緊坐起來雙手合十,許下心願。
牛郎織女太慘了,一年才能見一面,她許願他們以後像爸爸媽媽那樣,天天在一起。不對,用爸爸的話是永遠在一起。
她曾問媽媽永遠是多久,媽媽說,永遠就是一輩子。
一輩子是多久呢?媽媽把她擁入懷中,說等她長大就知道了。
跑出來這麼久,竟然沒有人找她,不怕凍死餓死被狼叼走嗎?
聽爸爸說,早些年,老墨山裡常有狼群出沒,到了夜晚,住在山腳下的人不敢走出家門,更别提進山。除非經驗豐富的狩獵者,他們會提前埋伏雪堆裡,等候孤狼的到來。
她要是凍死,餓死,或者被狼吃掉,還怎麼長大?還怎麼知道一輩子是多久?
清涼的夜風中響起蒼鷹的鳴啼,竟是十分悲壯蒼涼,本來隻有一兩聲,随後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盤旋在老墨山的深處,回蕩不絕。
天地間原本萬籁俱寂,伴随凄慘的哀鳴,眨眼間狂風大作,樹林裡沙沙作響,小丁甯看見小麻雀胡亂地飛來飛去,心裡害怕極了。
該不會是狼群要下山了吧?
丁甯做夢都沒夢到過,惡狼會來到她的家裡。而且是她引狼入室。在很多很多年的歲月長河中,她想忘記那天發生的一切,卻又拼命把它刻在腦骨上。
她永遠不會忘記,就像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永遠是多久?永遠就是一輩子!
小丁甯返回望妻峰的家中,那個向她問路的男人、讓她帶他回家喝口熱水的男人、爸爸讓她叫黎伯伯的男人,他像餓狼一樣撲上媽媽的身,還把媽媽的衣衫撕爛。
媽媽不停地哭泣、尖叫、呼喊,她距離家門口很遠的地方已經聽到。
小丁甯大喊大叫抄起彈弓,渾身的力量全部集中手上,石子飛射,正中餓狼的後腦。餓狼疼得叫出聲來,随即轉過頭,他驚吓的目光下,小丁甯抄起四支鋼叉直沖他的胸膛……
爸爸告訴她,那是心髒的位置,心髒是人最重要的地方,心髒受傷人就什麼也做不了。
可惜小丁甯沒能成功,鋼叉被餓狼奪下,還被他踹得翻了好幾個跟頭。雖然很疼,但她毫不畏懼,爬起來還想沖過去……
媽媽把小丁甯攔下來,抱住女兒失聲痛哭。就在母女倆面前,餓狼系好腰帶穿上衣褲,大搖大擺走掉了。
小丁甯問爸爸去哪了,為什麼不來保護她們?媽媽卻不說話,隻一直哭,哭成了淚人。母女倆躺到床上,媽媽的哭聲終于小了些,眼淚卻沒斷過。
又困又餓,小丁甯窩在媽媽的懷裡漸漸沉睡,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見大風吹打窗棂的聲音,她瞬間驚醒,身邊卻沒有媽媽的蹤迹。
找到媽媽時,她已經坐上爬犁,看見女兒便招呼她坐身前。
媽媽的眼睛像扣上兩個大核桃,臉頰又紅又腫。
爬犁滑到山峰腳下,有輛汽車停在樹林裡。前一天的新雪下得很大,沒過膝蓋,媽媽背上小丁甯順着車轍印,艱難地邁入雪地中。
月黑風高,雪地反射出沉悶的暗色,借着微光,汽車留下的痕迹不難尋找。母女倆走走停停,累了就歇歇,有時候小丁甯會跳下來自己走。
媽媽向來膽小,還不如她,就連白天也不敢獨留家中。可如果不是她發現及時,媽媽就要自己闖入漫無邊際的黑夜。
中途,小丁甯曾産生過放棄的念頭,也許爸爸已經回家,看不到她們再出來尋找,豈不是“大錯特錯”?
媽媽的态度卻是從未有過的堅決。
媽媽拉起她的手,北風呼嘯,周身被寒冷所籠罩,唯有彼此相牽的手是熱的。
小丁甯問媽媽,就這樣走,真的能找到爸爸嗎?
媽媽點點頭,夜空下,她淚流滿面。
天逐漸亮了起來,也不是亮,就是黑色變成銀灰色,連顆普通的星星也沒有,更别提流星了。又出現了那條白色的光帶,望着它,小丁甯追悔莫及。
為什麼許願不相幹的事?她又不認識牛郎和織女?哪怕許願小白羊死而複生也好!
她最應該許下三口人永遠在一起的願望。
小丁甯告訴自己,以後看到流星,無論多少次,她都要許下這個願望。
那年,丁甯八歲,她知道了永遠到底是多久。
她也知道,即使遇到再多的流星,願望也不會實現了。
永遠不會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