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一條長河,一條比星河還要長的河。
這條長河裡,丁甯逆流而上,嗆水、掙紮、精疲力盡、奄奄一息……
她絮絮叨叨和安亦陽說了許多話,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喝進去太多的水想要倒出來,而身邊隻有他。
又後悔告訴他太多,内心充斥矛盾和不安。
安亦陽清亮的雙眸瞥了眼丁甯腳上的凍傷,也說出他因為這個懷疑她是真正的守墓人。
八歲那年的不眠之夜,冰凍不止傷到腳,小丁甯的心靈同樣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媽媽沒有騙她,她們一路走,尋着雪地裡的車轍印果真找到爸爸。小丁甯以為爸爸會跑過來抱她,抱媽媽,就像每次他去老墨山裡采松子找野味兒,回家的路上,母女倆出門接他時那般。
她想爸爸可能太累,就藏雪堆裡睡着了。
病床前,小丁甯發現爸爸的手指似乎動了動,睫毛閃了閃,叫他卻不理人,整整兩天兩夜,他誰也不理。
午夜裡醫院很靜,走廊的燈忽明忽暗,小丁甯懷着無比喜悅的心情,踏着乳白色的瓷磚,她的腳底下蹦出悅耳的音符。
“沒錯,你丈夫是我害的,他真是命大。不過也活不了幾天。如果你早點同意和我走,就不會發生這些事。”
“我想要的女人,就沒有得不到的……”
媽媽有點結巴,着急時連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遇到滔天大禍隻會委屈哭泣,她的哭聲震天動地,黑夜中顯得格外瘆人。
小丁甯去得太遲,或跑得太慢,眼睜睜看着餓狼把媽媽拖上車,她追起輪子跑,足足追了兩條街。
陰暗的大樹從身旁路過,街上很黑,車裡更黑,媽媽肯定吓得不輕。爸爸曾告訴她,他沒在身邊的時候,由她來保護媽媽。
小丁甯累壞了,口幹舌燥,心髒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就在這時,汽車突然像點燃的爆竹,啪地一聲竄出去,飛到黑夜的盡頭,飛到天邊,再也找不見了。
那天晚上,爸爸與世長辭。
小丁甯和醫生護士哭訴了經曆,他們幫忙報警,可等警察來了,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黎猷乾和同夥的相貌。
醫生診斷,她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
後來的很多年,丁甯幾乎走遍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派出所、警察局,不是報警失蹤,就是詢問進展。
愛她的媽媽,她愛的媽媽,就像藏在烏雲後面的星星,看不見,抓不到。但丁甯知道,她一直都在。
另外的當事人也追憶起往事。十三年前,黎猷乾無意間聽到黎氏和大哥的交談,原來守墓人守護的不止是一座墳墓,而是黎家的半數家産,奇珍異玩無價之寶應有盡有,當年兵荒馬亂戰火紛飛,太多的東西無法轉移。
老墨山古墓地圖本來有兩份,黎家和守墓人各持一份。來到黎明島沒幾年,黎家發生内亂地圖葬身火海,時局動蕩又不方便回國。轉眼間數十年過去,守墓人的蹤迹成為謎團。
黎猷乾從小心術不正,自然而然打起古墓的主意,得知消息後不久便和心腹塗夫前往老墨山,打算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找到守墓人。
兩個人四處打聽無果,恰逢天降大雪,他們在望妻峰附近迷了路,所幸碰到山裡的小女孩,小女孩心地善良,把随身攜帶的熱水送給他們喝,還把他們帶回家。
黎猷乾和丁甯的爸爸交談中,意外得知彼此的身份,丁甯的爸爸殺雞宰羊盛情款待,黎猷乾拿出巨額錢财要他交出古墓的地圖。
面對錢财誘惑,丁甯的爸爸不為所動,雖然接觸時間很短,已感覺到黎猷乾并非善類。況且百年守墓之約不能随便失信。
黎猷乾怕别人得到地圖找到古墓,又對丁甯的媽媽安蘭心懷不軌,遂動了殺夫搶妻的念頭。
因為這件忘恩負義的家醜,黎猷天勃然大怒,把親弟弟趕出黎明島。但借助黎明島的勢力,加上黎猷乾幾十年積攢的人脈,讓他又闖出自己的天地。
半張地圖重見天日,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專家齊聚一堂,共同鑒定它的真僞。
地圖是真的。
西班牙某城市的街頭慶祝着什麼節日,耀眼奪目的焰火綻放不停,夜空亮如白晝。站在人聲鼎沸的街頭,丁甯怅然若失,很想大哭一場,卻哭不出來,心裡憋得難受。
她剛從療養院裡出來,隔着透明的門玻璃和媽媽匆匆見過面,不過半分鐘,病房裡的女人全然不知。
時隔多年,媽媽的樣子幾乎沒有變化,連眉間的紅痣也沒深沒淺,顔色熱烈如昔,非要說哪裡不同,隻有眼神變得呆滞。
她讓念之幫忙打聽過,沒有人聽過安蘭的名字。念之并不知道其中緣由,不可能騙人。
怪不得連警察也找不到,媽媽已被篡改了身份。
媽媽性格孤僻,又略微口吃,不喜與外人交往。她是外鄉人,和爸爸結婚後,兩人便住到山上。
世界紛雜,不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麼過得,過得好不好。
她知道爸爸死了嗎?
她還記得自己有個女兒嗎?
她知道她的女兒這些年多麼辛苦嗎?
黎猷乾的手下看得緊,不允許丁甯說話,她隻能心裡大聲呼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