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無論再惱火,可兩人上了一條船,再埋怨也無濟于事,她垂下眼眸,兀自坐在圓凳上平複慌張忐忑的心緒,可思來想去,反而怨恨的情緒愈演愈烈,終是羽睫一擡,恨恨地剜了他一眼。
她眸子剛被眼淚滌過,如山中水潤清透的泉眼,含着嗔怒一瞪,含冤帶訴,孟青山再如雕如刀的鋒利面目,也不禁微微熱了起來,他曉得此舉給她帶來了麻煩,解釋着,“三日後,太子一行人便會到雁門城。”
到時候定西王再這麼嚴密布控,恐惹人嫌疑了,他這麼想,定西王也會這麼想,所以這三日更是不可放松。
隻能見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青璃将屋中燭台吹滅,牆壁上的夜明珠發出冷瑩瑩的光,照着她本就如羊脂玉的面上渡了一層秋日的白霜,她手中拿了一塊炭黑色布帕,站在圓凳上墊腳将夜明珠蓋上。
一隻手從背後伸出,擦過她細膩的手背,将巾帕取過輕而易舉蓋上,屋中刹時陷入黑暗,外面的皎白月光滲透進來,似紗隔霧,她窺着他一闆一眼的樣子,聞着灌滿鼻腔的血腥氣,從椅上下來後到床後抽出一個四方的青梨木箱子,打開後淺淺一層放着貼身衣物,摸到底部一推,彈出一個盒子,裡面放置着各種瓷瓶罐子。
這個箱子是宋章給她備下的,裡面備着各種藥丸和藥粉,她将盒子擱置在桌子上,便轉身上了床榻,也未放下帳幔,她側身朝裡面,聽着外面窸窣解衣的動靜,他呼吸平穩綿長,好似一陣陣風似的襲擾在她耳邊。
她忍了半晌終是睡不着,便轉了身,一個寬闊碩大的胸膛就這麼赤裸裸落在她眼前,她猛然又轉了回去,唾棄粗野莽夫,閉眼數着數讓自己鎮定下來。
孟青山聽着床裡傳來均勻輕柔的呼吸,才擡起眼直愣愣看去,面向裡面弓着身子,錦被一角蓋在身上,雪白的雙足露在外面,已不見了紅腫,曾經推拿過的纖細感還存留在手心,她睡姿還是這般不好。
他将眼神放置在桌上的青白瓷瓶上,龍泉窯的青瓷,底部印有官印,這可是上供皇家的瓷器,如何落在離京都千裡的她手中,兩人之間隔着五年,她身上早沒了他日夜精心供養的痕迹,迷霧團團,甚至她隐隐将他排斥在外,這感覺着實不好。
青璃一晚上在四方都是堅硬胸膛的牆裡出不去,睜開眼時全身疲乏,好似被石磨碾過一遍,她聞到了熱茶氤氲出來的香味,不禁尋味看去,晨輝灑進屋中,蒸騰而起的熱氣浸潤着暖光,也将他臉上的冷硬柔和了兩分。
他一身雪青色鶴紋錦袍,身骨高大将錦衣華府穿的十分美觀,脊背挺立,腰間玉帶束着腰身挺拔窄瘦,又不是書生的弱不禁風,武将的堅毅硬朗有種說不出的貴氣,這身衣服是府裡在所有姬妾屋中預備的,為的就是定西王不備之需,定西王也曾是率領千軍萬馬的将領,可富貴權勢裡周旋已久,早已沒了意氣風發,反觀他勃然英發,周身有種說不出的氣度。
孟青山察覺她眸中迷離,粉面泛媚,軟糯慵懶的樣子讓床上安睡變成了極為引誘人的事,他昨夜傷口絲絲作痛,比不上以往戰場上受傷的坐卧不甯,但滿屋全是她散發的幽幽香氣,他就睜着眼從星月交輝到晨光熹微。
她睡相極為不好,錦被被反複掙脫,一晚上眉骨聳着也不曉得在郁悶什麼,到了天際灰蒙才安穩下來,青璃剛從睡夢中掙脫,但心底挫敗導緻反應遲鈍了些,瞧見他捏着她慣愛的和田白玉茶盞,她難得窩火。
“江月!”
很快,門開了一條細縫兒,江月側身進來又緊緊關上,低垂着頭特意繞過圓桌貼着牆邊到了她面前,這樣畏畏縮縮的樣子看的她不禁皺眉,江月就這般懼怕他?她凝目往孟青山臉上掃去,懷疑他背着她恐吓過江月。
除了嫌惡,厭恨,眼下她又滋生了懷疑,孟青山手指一縮,茶盞上的溫熱徐徐傳導到手指上,終是恢複了平靜的樣子,語氣平直吩咐道,“給你家夫人淨面提膳。”
江月身子一抖,屈膝恭敬道,“是。”
青璃就看着江月如被下蠱般順從地去做,她再也忍耐不住,赤足下來站在絨毯上,上下打量着,“你拿捏了江月什麼把柄?”
一抹日光照在她雪白的腳面上,薄軟的皮膚下血管可見,指頭圓潤粉紅,時而上下翹動,透露着主人情緒波動,她觸及到他的視線,倏忽間十指蜷縮,後又懊惱的跺跺腳回到床榻之上,隔着輕紗帳幔穿上了鵝黃色的上襖下裙,俯身穿着鞋襪,濃厚的發全部滑到一邊低垂在絨毯之上。
孟青山心中忽然一個想法,兩個丫鬟還是太少。
平日青璃胃口少,也不能平白多提膳食惹了懷疑,三菜一湯兩主食外加兩份糕點,她都淺淺用了兩口便肚腹飽滿,孟青山看她放下了筷子,将剩下的全部打掃了幹淨,幾乎風卷殘湧,最後又喝了兩大壺茶水。
青璃見怪不怪,她雖長在窮巷,但自小沒有吃過苦頭,等着孟青山略微大些,掙了銀錢更是過得比普通之家的女兒還要滋潤,養母苦日子過多了,對于兒子的工錢總是把在手裡,盤算着要為兒子娶一個好媳婦,但是孟青山交完母親那份,還日日手裡有活銀給她買些糕點零嘴,擔心被養母發現,等她不吃了,他便會笑滋滋打掃幹淨。
此時恰逢江照打探消息回來,她收回略有波瀾的心思,大膽的江照此刻在他面前,行事上也多了份鄭重,“榮德下令所有人在院子中不許出門,亂竄者直接杖殺,奴婢在廚房周旋了一圈,丫鬟們隻當在捉那偷珍寶的賊,奴婢回來前看着沈大人和榮德帶人搜查後院了。”
瞎貓碰到死耗子,他可不就是那賊,不過這賊可看不上珍寶,是要将定西王府的天捅個窟窿的。
怕就怕天還沒捅成,一個雷電劈下來不得好死,順帶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