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透過扶疏搖曳篩成斑駁光斑,青璃躺在搖椅上,身上蓋着倩碧色芙蓉花錦被,優哉遊哉晃悠着,發髻未束,未施粉黛,面上落下陰影,才不情不願擡了眼,瞧見來人,也絲毫不慌,笑意盈盈道,“給王爺請安。”
定西王看着陽光耀着她眉眼,更加俏麗嫣嫣,風吹着她發絲搖擺,嘴角那淺淡的笑意,讓他一時恍然,這麼鮮活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定西王搜羅了所有記憶,她謹小慎微,規矩十足,連着嘴角仰起的弧度都恰到好處,她從未拈酸吃醋,也從不嬌嗔賣憨,好似一脈清泉流淌,水面平靜無波卻忘了内裡水深湍流,遇石成石,遇沙成沙,艱難前行,穿過去依然是一汪清泉。
她依舊是她,而身後的山石卻不知不覺沒了尖銳的棱角。
定西王不想承認一個女子有如此韌性,更不想承認斛谷王來催促時,他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抵抗,終于來到此處,他直立着身子打量着她。
她自若地讓他打量。
“明日寅時出發。”
“好。”
定西王被一聲幹脆的應答激的挂不住面目,朗笑一聲,犀利點道,“你倒讓人刮目相看。”
“王爺,也讓小女子刮目相看。”
嘲弄意味明顯,他臉色有些難看。
“你提的條件都已做到,剩下的便看你了。”
五日前,青璃纖柔跪拜,眼眸含淚,隻望着他,祈求看在多年情分,隻獨自一人待在府内,準備一應物什,然後靜悄悄出府,自此一别兩寬。
“定西王君子一諾,小女子自當守信。”
“如此幹脆利索,倒讓人懷疑是否有多年情分。”
“王爺覺得有就有,而不在小女子這裡。”
一句一個奚落,定西王徹底落下臉色,若不是看在大事在即的份上,他定要發落了她。
青璃則慢條斯理欣賞着他面上的緊迫,原來稱霸一方的定西王也不過爾爾,她看着他如待宰羔羊一般,殊不知頭頂已高懸利刃,此時更是左右掣肘,受她這種看不起的女子嘲諷,心底便一陣暢快。
定西王甩袖離去,青璃耳邊落得清淨,一直搖到了夕陽垂暮,絢爛光暈漸漸被層層雲幕疊代,隻熏染了大片绮麗霞雲,而眨眼間幽暗降臨,西邊如瀕死發出最後一線光亮直至堙滅。
一陣陣風,刮着樹枝叮當作響,江照默默站在身後,青璃慢慢起身,回了屋中,換上了早已備好的黑色男裝,腰間纏着幼兒手臂粗的麻繩,身邊是一盆盆水,裡面泡着一層層的巾帕。
月色暗淡,伸手不見五指,一切正好。
帶着火光的破空聲接二連三傳來,瞬時穿透窗棂,落在她腳邊,火光大作,濃煙四起,青璃看了一眼江照,兩人靜等十息後,大聲喊道,“救命呀。”
火點燃了四處,已滅無可滅,開窗滑下,青璃帶着江照在院落中左拐右繞,灼燒的熱意減退,回首看向桃源閣,早已大火沖天,加之周圍桃林中迅速竄起的火苗,已聽到哔啵作響,雕镂精巧的桃源閣瞬時倒塌。
那個牢籠終于毀滅在她手中。
人員攢動,可又無一人敢上前。
餘光掃視,青璃猛然定住,大力将江照拉在身後。
十步之遠,月洞門處,沈永甯搭弓拉箭對準了她,她餘光看見一行護衛從遠處逼近後門。
程婆子拿起腰間别着的菜刀已砍向守門的奴才,江月拿起棍棒打向沖上來的人。
青璃一動,箭頭随之一動。
遠處的火光在她眼眸中燃起了兩簇火,憤恨決絕,難道天要亡她!可她又做錯了什麼,她恨極了沈永甯,将江照推遠,命令道,“去幫她們!”
江照臉上全是被煙熏的黑灰,快速搖頭,帶着哭腔,“奴婢不去,您無非是诓騙奴婢打開後門,讓奴婢獨自逃生,您别趕奴婢走,奴婢生死都要跟着您!”
江照站出來與她并站,咒罵着,“沈永甯,你不得好死,當初害小姐如此境地,今日還要阻攔,你不得好死。”
一支箭破空而來,青璃眼疾手快,帶着江照一個側身躲了箭矢,不待反應,斜裡伸出一支長劍落在她脖頸之中。
沈永甯眼睛細長透着陰狠,似有所思打量着她,片刻卻暢然發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盯了你如此多日子,終于露出了馬腳。”
劍上折射着遠處的火光閃的酸疼,讓她不禁眯了眼睛,她感受到脖頸之上汩汩流出的濕熱,頭腦中陣陣發暈,她不甘!
激憤如潮水一波波襲來,她不想認命,不想回去,更不想從沈永甯眼眸中讀懂不可言說的意味,老天終究是不垂憐于她。
遠處兩聲哀嚎,程婆子和江月已被護衛轄制在地,她眼角終于承受不住流出一滴淚水。
叮咚,落在劍身之上。
她記起夢中祖父呓語,“不要回京都...”
垂暮老人,須發皆白,皺紋滄桑,虛弱黯淡,看到便讓人心酸,祖父信中從未提及雙親,她想孤寡老人一生要何其艱難。
她眼眶漸酸,終于承認她失算了,緩緩閉上眼睛,身子往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