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浮現一個念頭,在如此城鎮中,再多銀錢也買不到合心意的衣物。
到底是虧待了她。
越往東走,越是燥熱,好似一個烈日懸在頭頂,隻将人烘烤的口幹舌燥。
孟青山一行夜宿曉行,青璃也是咬牙堅持,實在熬不住便推開車窗,可風中似夾着火,她紗布層層包裹,滾落的汗珠沾染着傷口,隻火辣辣的疼痛。
孟青山端坐高馬之上,面龐堅毅,連絲燥意也無,周身泛着冷意,她看着他也覺得心靜了些,便時不時推開車窗望着他。
一來二去,也不曉得是不是她眼神太過火熱,當夜營帳裡便送上來冰鑒,絲絲縷縷的涼意頓時讓她全身的毛孔熨帖起來。
她實在搞不懂他哪裡來的通天本領,在路上冰塊供應不斷,她舒爽地待在馬車内,再也不用對着他望梅止渴。
程婆子看着這一路添置的物品,先不論角落裡擱置的青銅小獸冰鑒,白絹地彩繡荷葉黑漆邊柄團扇,還有檀木嵌雲石矮桌上擺置的冰鎮西瓜,紅豔豔的果肉起着沙泛着冰氣,瞧一眼嘴中生津,周身舒爽。
小姐一身淡青色妝花紗裙,顔色層層疊代,如煙雨朦胧,碧荷連天,半靠在軟枕上慵懶恣意,頭上是寶藍點翠羽珠步搖,手上指肚寬的白玉镯,無一不精美華貴,小姐傷愈後肌膚越發冷白,眼下玉體橫卧,看的她臉紅耳熱。
可據她觀察,外面的護衛風餐露宿,依舊是馕餅裹腹,連着孟将軍也是如此,可如此條件卻能精養小姐,那些豪奢之物譬如流水往這小小馬車裡送,連她都心驚了起來。
江月和江照也束手束腳起來,對着孟将軍大氣不敢喘。
偏小姐毫無所覺,興緻高漲。
程婆子看着小姐眼睛看着車簾,裝似無意道,“外面火傘高張,孟将軍他們可真是辛苦。”
江月連連點頭,符合道,“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還要如此趕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青璃清眸從她們三人面上流轉過去,看着每個人都誠惶誠恐,不禁歎氣一聲,心底五味雜陳,天人交戰。
他到底要做什麼,或者他什麼也沒做。
她思緒一時飛遠,遠到太原府西鳳巷中,一排房屋破敗,窗棂大開的土坯宅院中,一座高牆黛瓦的四方規整院子尤為顯眼,養母坐在院中老樹下,陰陽罵道,“滿巷子打聽打聽,小家小戶的閨女子,哪個整日寵着,快跟那廟裡的菩薩似的,就差供在頭上。”
養母聲音有力,傳到外面,外面的人也隻笑笑,都知曉孟家小子最疼愛妹妹,還買了個粗使婆子伺候,關鍵是當娘的心疼兒子,整日不消停,外人背後也議論将銀錢花在閨女身上不值當,放在誰身上誰都得心疼。
可誰讓那孟青山能掙銀錢呢。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有那麼水靈靈的妹子,也不舍得幹些粗活。
青璃住在西廂房中,一水嶄新的梨木家具,珠簾輕動,發出雀躍的聲響,她看着是他進門,小小的臉上綻放着笑意,小步跑到跟前,眼睛灼灼望着他,果然見他從懷中掏出油紙包裹,熱熱的香氣四溢,她驚喜喊道,“烤乳鴿!”
昨日她偶然說了一句,沒想到今日便見到了,吃到嘴中果然肉嫩軟爛,齒頰留香,她吃了兩口便拿帕擦手,他不解問道,“怎麼不吃了?”
“飽了,哥哥吃。”
她手端着臉,看着他大口吃完,比她自己吃都覺得開心。
兄長待她好,是極好的那種,比之娘親都好,吃的穿的用的,比左鄰右舍,甚至街上人家的閨女子都過得富足。
可就是兄長太兇,沒有人願意陪着她玩,不過她一個人待着也挺好,再過了兩日有個同齡的女孩找她玩,她拿出兄長給她買的糕點給女孩吃,女孩吃的一臉滿足,和她玩了半日,最後神秘兮兮說道,“你那哥哥整日打架鬥毆,瞧着面色不善。”
她猛然站了起來,椅子被帶的歪到在地,女孩被她冷厲的眼神駭住,反應過後也惱怒上頭,直接咒罵道,“你硬氣什麼,你以為你多麼好呢。”
“你那哥哥就是為虎作伥,殘暴不仁,巷子裡,還有咱這太原府都曉得,孟青山就是賭場裡的看門狗,靠着打人收黑心錢,要不能有你這錦衣玉食的生活!”
“你用的就是賣妻賣女的錢,否則這窮巷裡能有你這種美人,早送給别人做小妾了。”
她臉色漲紅,胸脯上下起伏,小小的年歲根本忍不住委屈,眼睛裡框着眼淚,就是倔強不落下,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将那女孩推搡到院中,吼着,“不許你說他!你吃的也是他買的,你也是!”
那女孩子張口就要反駁,可忽然臉色不好了起來,倉皇跑了出去。
她才看到站在門口的他,剛成年的男子稚氣已脫,橫眉冷眼看着,她退回了屋子,大力将門阖上,嗚嗚哭了起來,也不曉得哭什麼。
可能是怨他為人不正,連她遭人唾罵,可能是怨自己享受着他的一切,甚至她比他,比娘親享受到更多。
他待自己極為刻薄冷清,待她卻傾盡所有。
可能是哭訴她居然有了對他的怨怼,為他不值。
從那時起,她便開始疏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