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起了興緻,打算在微涼夜色中消食散步,無目的的随處走着,才發現孟府庭院深闊,房舍錯落有緻,黛瓦紅牆被如水月色籠罩,似覆了一層秋霜銀輝,猶如仙閣朦胧缥缈,遠處燭火明亮,映照綠樹紅花婆娑起舞,格外清幽。
等她再次看到合抱粗的樹時,意識到迷了路,江照也是初來,主仆兩人對視了一眼,有些束手無策。
“小姐,若不您等着,奴婢去喚人?”
“好。”
“您别走動,就在這裡等着。”
青璃點了點頭,她腳底酸軟,也着實不想再走動。
孟青山站在後院假山翠微亭遠眺,他視力絕佳,看着如豆燭光将她籠罩其中,柔和安靜,亦如他心底。
雲修隐匿在假山陰影處,眼睛描摹着主子衣上的水草紋,時而看向遠處,忽而一怔,這兩人衣物一個月白一個玄色,倒好似夫妻搭配。
一時思忖偶然,推敲以往穿着,後背一緊,察覺自己發現了驚天的事。
雲修不知為何想到剛剛主子跟着老夫人進了屋子,簡單寒暄便告退,乍看無異樣,可對于暗衛來說,時間格外敏感,好似十息,以着小姐的步速,恰出了院子又能跟上。
再看向主子專注的眉眼,更是心底一顫,卻忘了心神松散,緊斂的氣息随之混亂,下一瞬,雲修猛然觸及到主子的眼神。
幽深寒涼的一眼,讓雲修的心底無所遁形,雲修剛欲張口告罪,見主子已回首看去,可心底惶恐如墜深淵,漫無邊際的擴散,直到身形搖擺,重重跪地。
雲修如夢初醒,因着這段時日主子對小姐關懷備至,忘了他曾戰場上殺人如麻,疊屍堆山,訓練他們手段狠厲,冷漠無情。
他們不是小姐,小姐世間唯有一個,名青璃。
意識到此事,雲修大汗淋漓,餘光看見江照走錯了方向,忙回禀道,“将軍,屬下去尋邱嬷嬷。”
雖隻兩息,對雲修猶如日月難熬,聽上首低沉的一聲,忙不疊退步出了涼亭,夏風一吹,後脖頸難以自抑的緊抖了兩下。
青璃聽着由遠及近的樹葉婆娑聲,摩挲着雙手,莫名有些害怕,尤其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緊張回首看去,先是探出一盞明燈,隋嬷嬷和邱嬷嬷現了身子。
隋嬷嬷臉上一喜,忙上前兩步,着急道,“小姐,奴婢們看您久未回來,擔心您迷路。”
青璃心神定下來,聽隋嬷嬷如此說有些赧然,安撫道,“無事。”
“可見到江照了?”
“院裡的丫鬟都出來了,估摸着有碰上的,您别擔心了。”
青璃慢慢往回走着,忽然問道,“你們如何找到這裡來的?”
隋嬷嬷一怔,看向身後的邱嬷嬷,見她低頭提着燈籠不語,模棱兩可道,“奴婢們依着一個方向就這麼尋來的。”
也許夜晚消耗了氣力,青璃無夢直接睡到了辰初,慵懶地在床上翻滾,她喜歡睡醒後膩在床上,舒緩着惺忪睡意。
江照和江月聽到動靜,笑盈盈地挂起水青色帷幔,江月俯身拾起滾落在地上的玉色緞繡碧荷連天的軟枕,清淡的荷香撞了滿懷,江照利索挂起拔步床上的彩繡蓮花的淺黃色紗帳,俯身喚道,“小姐,該起身了。”
青璃還沒驅退骨肉裡的松散,懶洋洋道,“讓我再躺會兒。”
姨母不喜,她可不想上趕着去看冷臉,誰也不礙誰眼,她落得輕松。
江照哄勸道,“您昨夜兒,還和奴婢信誓旦旦說,每日早起鍛煉呢。”
青璃一頓,她忘了,不過她身為主子撒出去的話要作數,便由着兩人一頓折騰,角落裡放着青銅冰鑒散着涼氣,撲在身上涼絲絲的很是舒服。
江照拽鈴,很快便有婢女等候吩咐。
江月看着小姐驚奇,笑着道,“小姐,奴婢們定好了,江安和江水帶着小丫鬟管外面,奴婢和江照專心伺候您。”
“她們說的?”
江月點了點頭,歎道,“她們真好。”
簡直太好了,不争不搶,做事妥帖,就這兩日,她便覺得她沒有腦子也能活。
門甫一打開,江安和江水齊齊屈膝,“奴婢,給小姐請安。”
“起來吧。”青璃看向兩人,江安皮膚白皙,素淨瓜子臉,眸子水潤,一看便知是娴靜細膩的性子,而江水含着笑意,嘴角泛起梨渦,透着股俏皮靈動,膽子也大,問道,“小姐,可有吩咐?”
“府中哪處景色可好?”
“後花園處适宜靜坐賞花,在西宛苑旁,位置稍遠,近處則是旁邊澄湖,堤岸垂柳,九曲連廊,最适合漫步散心。”江水半俯了身子,“奴婢給您引路。”
青璃不置可否,跟着江水慢慢走着,一路上聽她叽叽喳喳,倒是一種趣味,聽話中澄湖原來是以前王府建造的湖叫平澄波,一分為三後,分别做平湖,澄湖,水波湖,雖有鐵栅攔着,但水是流動。
孟府左邊是禦史大夫唐大人的府邸,右邊還空着。
此時朝陽未升,微涼的濕意随着細風而來,随性慢行,青璃周身的毛孔都慢慢舒張開來,為着鍛煉,防止汗濕暈了胭脂,未着脂粉,一張臉是又白又嫩,似飽滿甜軟的糯米團子,無端吸着人垂涎。
江水落了一步跟在後面,默默吞咽了兩下口水。
小徑兩側是栽植數十年的水杉樹,樹幹高大通直,葉色翠綠,比遠處波蕩的湖水更加清透。
她駐足欣賞,深吸一口,全身都通暢了起來。
一陣迅疾破空聲進了耳内,她循聲望去,枝葉交疊,隻看到大開大合的身影,還未意識,腳步一轉便走了前去。
江照剛欲張口喚聲小姐,卻沒想到手臂上攀了一雙手,她低頭望去,便見江水團着腼腆的笑意,無聲道,“無礙。”
騰挪閃轉,長槍如帶着雷電之勢,攜風裹雨,帶起風勢淩厲,悶悶作響,枝葉紛飛,随槍身而去,似青蛇狂舞,波瀾壯闊。
刹時,長槍疾刺,對她面門而來,她踉跄後退,隻見鋒利槍頭越發清晰,已然避無可避,驚駭之下,隻怔怔望着,下一瞬,他騰空而起收槍落地,一氣呵成。
他一身墨綠色勁裝,勾勒出寬闊健碩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他倒似閑庭信步,反襯的她好似舞刀弄棒了一番。
一縷亮光從樹冠之下漏下,照在他額頭之上滾落的汗珠裡,他環槍而立,問道,“可有事?”
她不知為何心虛的吞咽了一下,慢慢道,“随意走到此處,倒擾了表哥練武。”
他嘴角微揚了揚,在她注視下,将疊至肘上的袖子放下,掩住了一雙修長遒勁的小臂,玩味應道,“奧?”
一聲問音,讓她耳夾生熱,讓她有些恍惚多年前太原府院中,那時她最喜歡的就是搬一個凳子坐在樹下,看着他練武,他天資聰穎,得武館中的師傅指點兩句,便能意會個七八,偶爾她起了興緻,鬧着也要練兩下。
他隻好停下,看着她躍躍欲試,也不阻撓,由着她試上兩三次,提不起二十斤的寬刀,羞惱後氣鼓鼓坐回去,最終還是他哄勸一番答應買些首飾吃食回來。
他條件随口就來,她從不較真也不往心上去,可每次想起來之時,總能發現他做到了。
“可歸置好了?”
她晃了晃神,把放遠的思緒收了回來,“院中丫鬟嬷嬷辦事得當,收拾得極為利索。”
丫鬟嬷嬷是他備下的,下人做的好,她還是在他這個主子面前誇獎一番,畢竟她眼下沒銀錢,隻能口上送送人情。
“是嗎?”他将長槍遞給雲修,站在她跟前,望着她眉眼明豔,慢慢道,“等着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