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對你不住,連累到你了……”
少女回身緊緊抱住逢潭,在她耳畔幹涸低語:“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這一刻所有苦凄湧壓在喉間,隻得化作眼中的無盡酸楚:“上天有好生之德,絕不會忍心讓阿潭就這麼香消玉殒的。”
“阿悅……”
開弓盡射的瞬間,少女全足了一身力氣将逢潭推下身後的斷崖。
繼而似霧糊了視線,箭雨如林下,朵朵紅花在她身上綻放。
少女噙着淚,嘴角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阿潭,代我好好活着。”
不……
不要!!!
逢潭從睡夢中猛然驚坐起,額間細發被冷汗浸濕,豆大的汗珠順着蒼白的鵝蛋小臉砸到手面。心間強烈的失意感,壓得她喘不上氣,胸脯起伏,大口喘息,久久不得平複。
“陳公公這是何意?”
外面動靜嘈雜,遙頭透過窗棂紙去瞧,肆意的飛雪伴着北風于漫天逍遙快活,就連那院中素來慣會以傲視人的枝頭,也在昨個兒夜裡為雪折了腰肢,好似隻有這般才能盡數控訴這數九寒天的無情。
院裡跳動的火光晃得紮眼,倒映在窗的火影隐隐綽綽,影蓮眼掃一圈通亮如晝的四周,随後将目光落在一個圓潤膘肥,面龐發腮的老太監身上:“恕奴婢膽子小,心中好生惶恐。”
陳必房此刻全然沒有了對其他宮内主子時的谄媚模樣,語調中滿滿端着趾高氣揚:“半個時辰前,承歡殿遇刺,咱家奉命搜尋各宮,緝拿歹人。”他是跟在帝王身後伺候的,名号響徹六宮,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過其中緣由倒也不是他人緣有多好,而是憑他那狗腿的賴德行!後宮歲月蹉跎,難免會有妃子坐不住,是以私下裡暗戳戳與他交好,為自己在帝王面前尋點存在感,也間接将他捧得很高,愈發得意。
娴苌宮合共上下就四個人,兩個宮婢一個太監,眼下除了在屋子裡頭安歇的逢才人,其餘的已經全部被集到了院中。影蓮同身邊的旖月相視一眼,随後躬身道:“我家貴人已經歇下了,煩請各位公公們動作小點。”
“你這小蹄子,”陳必房斜剜她一眼,“此事到底涉及天家安危……夜長夢多,咱家也不過是想早一刻緝拿住歹人,好叫陛下他們安心罷了。如此想來……嘶,即使不小心驚擾到哪位貴人,又作何關系呢?”他自顧自地正了正衣冠,愈發趾高氣揚:“哦,是了,咱家差點忘了,這娴苌宮裡養得倒的的确确是位‘貴人’了,啧...逢才人入宮多久啦?”
旁邊的小太監答:“回師傅,已經快有兩年了。”
“兩年啦?”老太監佯作一副訝異的表情,“我記得李婕妤也是兩年前入宮伴駕的罷?”
“是。等來年春後,婕妤腹中的皇子落地,到時迎了陛下心歡,約摸着就又該晉封了。”
陳必房倏而點頭又搖頭,旋即翹起蘭花指,扯了細亮的嗓子:“同是一起入的宮,人李婕妤腹中的皇子都快三個月大了,這逢才人可是還連陛下的面都不曾見過?”
影蓮聽懂了老太監言間的不善,飽有明知故問刻意譏諷人的意味在裡頭。她幾乎是瞬間拉下臉,躍躍欲試想同他争論時旖月忙慌拉住她的衣角,朝她輕微搖頭,示意此舉不可。
影蓮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卻又無奈他是禦前的人,輕易得罪不得,隻好憤憤地瞪了一眼院裡,也沒再多說什麼。
任由老太監在那兒陰陽怪氣一通後,終是心滿意足地笑道:“咱家想...逢才人心系陛下,定然是不會計較這些的……”
“公公說的極是。”
聲音先入人再見,逢潭輕着步子款款走到廊下,神色倦怠地擡起眼,對上老太監眼中投來的打量。
“難為公公記得我。”她微微一笑,聲音輕淺伴着顯然的無力,“想來公公的意思也就是陛下的意思。左不過都是天家的奴才,聽天家的命。公公既是領旨辦差,那我自是不敢有任何異議的。”
陳必房聞言目色微斂,鼻間擠出一腔不屑的哼調:“逢才人倒是個識時務的,怎的養在宮裡的這幾個蹄子就是這般不識擡舉?”
“不識擡舉?”
逢潭睨一眼退在她身後的三人,溫笑道:“容我冒昧,您是……?”
被逢潭這麼一問,陳必房臉上頓時起了紅色:“你!”
也怪不得逢潭敢這樣說來噎他。她是什麼人?自打進宮便卧病,從此閉門不出,滿宮人盡皆知的病秧子!平日裡估計連眼都不睜,又如何會知曉一個太監的名号?
陳必房的欲言又止正是因為也想到了這一層,氣她是個有眼無珠的,害得自己臉上挂不住!
然還不待他再說話,忽而自衆人身後前殿傳來一陣窸窣的律動。
聞及此,衆人愕然轉身,數名身影可怖,面帶冷峻的持刀男人如潮湧般疾步而入,眨眼的功夫就将整個院子圍的水洩不通。
見此景,空氣凝然一滞。
“……”
真是稀奇。
她這如同冷宮一樣的地界,今晚倒是有夠熱鬧的。
墨色的皂靴踩在松軟的雪面,發出“咯吱咯吱”的細微聲響,來人步伐雖緩,卻又帶着駭人的凜意與壓迫。緊繼定睛再看,方見一名約摸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男人自人群之間踱步而出。
逢潭垂眼,眼觀面前此人頭頂所冠烏紗描金曲腳帽,身着绀紫色盤領蟒袍,蟒袍的袖口處是以金線鑲繡的祥雲描邊,腰間懸墜的玉帶随着他的行舉輕輕搖曳,在零碎的火影照耀下泛起粼粼溫潤光澤,極為慵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