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卿以為如何?”帝王轉而将話抛給了身後久不作聲的常聿。
常聿微撩眼尾,沒有立即回答。席間的目光急切灼熱,他似有若無地與那人目光交彙一息。移開眼的同時,察覺面前還有一道平靜凜然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
常聿……
逢潭在心裡來回咀嚼着這兩個字。
進宮前,她與逢光僅有的一次見面,就曾在他口中聽聞過此人名諱。
嘶。
當時逢光是怎麼說的來着?
“常聿為人居高桀骜,行事奸佞狂妄,城府更是頗深,是個實打實的陰險小人!可恨如今放眼整個朝堂,我等朝臣竟要對他一介内侍臣奴顔婢膝!實乃奇恥大辱!你切記,進宮以後千萬莫要招惹上他!”
不能招惹?
“……”
可是父親。
眼下,好像是他先招惹上了我。
常聿輕眯雙目,似笑非笑地與逢潭對視上。
“……”
意識到自己偷窺被發現,她的神情不顯一絲慌亂。在男人的玩味注視下,處變不驚地收回了視線。
“——皇後娘娘,不好了!方才東宮傳話過來,說是太子殿下他……他……”
皇後一把抓住宮婢,情緒激動道:“太子殿下怎麼了?!吞吞吐吐這般,你倒是快說!!!”
宮婢:“伺候太子的宮人說,殿下回到寝宮沒多久,不知怎的突然口吐鮮血,身子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活像是中毒的模樣……眼下太醫已經去了。”
宮婢言罷,皇後眼前驟然一黑,一口氣噎在喉嚨,險些昏過去。
随後她顧不得手邊人的攙扶,踉踉跄跄地趕去東宮。
·
風雪愈加綿延,冗狹的長街上唯剩幾個提燈的太監在前方引路,周圍靜得隻能聽見一行人腳底踩在松雪的聲音。
逢潭随在常聿身後,頭頂雲層遮月,前方僅有的一點朦胧火亮,并不足以讓人辨清她眼底的暗色。
銀雪鋪路,風過結霜。
她腳下一不留心,蓦地跌坐在雪面上。
一旁的蠻枝見狀下意識欠身去扶,可是卻被逢潭虛虛地躲開了。
蠻枝怔了怔,旋即擡頭看了眼常聿。頃刻過後,他了然收回手,沖衆人道:“貴人這下摔得不輕,你們先前面走,清清路上的積雪。”待那些人走遠,他也随後自覺地提了盞燈退至街邊。
“大人,我不想死。”
常聿沒有說話,隻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我不想死!”逢潭很有眼力地噗通一跪:“求大人垂憐!”
男人居高臨下地睥睨道:“貴人這話不應該同臣說。”
“謀害皇子是大事,”她垂首一拜,墨瀉如瀑的長發未束,松松散散滑到頸側,“且如今行兇之人在我宮中找到,又當着衆目睽睽之下咬定是我指使,即使今晚之事與我毫不相幹,可眼下種種迹象指認,任憑我有幾張嘴都說不清!”
“我隻是個沒有恩寵的小小才人,人微言輕。又自進宮後閉門不出,我的存在理應礙不了任何人!”逢潭緩了口氣,慎思幾秒後,直言道,“今晚此局,我無非就是一枚被撿起來利用的棋子。”
逢潭仰視着他,紛揚的雪霧模糊了眼前的人與景。
默了好一會兒,常聿的嘴角浮現出一抹不屑的冷笑:“...你倒是看得清眼下時局。”
“隻是,”他低頭撫上指間的玉扳指,身後的玄色狐裘大氅在凜冽的風雪中高高揚起,不甚在意道,“貴人方才也說了。”
“你不過是個人微言輕的小小才人。”
男人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涼薄的嗓音在寒夜下顯得更為冰冷:“既如此,你的留去與否跟那養在池子裡的魚兒,又有何兩樣?”
*
透過窗子,外面天微微現亮。
逢潭一夜未睡,借着晨曦昏暗的光亮,依稀可見她的神情仿佛若有所思。
她靜坐在床邊,垂放在兩膝的單手掌間,握着一個指關節長短的白瓷瓶。須臾片刻,隻見她斜眺一眼窗外,不帶半分猶豫地仰起頭,對着瓷瓶中的東西,一飲而盡。
“……”
辛辣灼燒的絞痛從喉嚨流進體内,不過幾秒,五髒肺腑也随之開始抽搐。
瓷瓶脫手落地,逢潭雙眼緊閉倒在床上。
阿悅。
你會保佑我的。
……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