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苌宮才人逢氏,請陛下,娘娘安。”
許是常年卧病的緣故,女子的舉手投足與言語間,透着的都是常人不多沾有的慵懶和羸弱,頗有弱柳扶風之姿。
帝王眼皮輕掀,在她身上掃過一眼,不覺擰眉道:“逢(馮)氏?前朝哪位愛卿?”
手邊侍候的小太監回答:“陛下,是祠祭清吏司郎中,逢光之女。”
皇後冷眼看向帝王,兀自悲涼地深吸了口氣。
她太清楚自己丈夫此刻眼神中的意圖。帝王從不是長情的人,後宮中養着的那些嫔妃裡頭,新鮮勁兒過了再無宣召的比比皆是,是以如若換作以往,她也無心去理會帝王對哪個妃子施以青睐。
然現今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女人卻不行。因為她,極大可能就是涉嫌謀害自己孩子的毒婦!無論如何,她也堅決不肯就此作罷!
“陛下——!”
帝後之下,席間之首的慎貴妃先一步打斷皇後的話,手中随意從桌上拿起一枚福橘,慢悠悠剝了起來:“...不知逢才人這個時候随常大人過來所為何事?”
常聿不鹹不淡地望她一眼,而後擡手。
“貴人!”小太監被蠻枝拖拽到大殿中央,幾番試圖掙紮着朝逢潭撲喊道,“貴人救我!”
“......”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景一出,饒是先前原有的諸多朦胧,眼下也已近乎分明了。
逢潭面不改色地睨一圈大殿衆席。在座的嫔妃,也亦是在觀望着她這個面前此出戲的主角,衆目眼神無一例外像極了看待瀕死,卻又垂死掙紮的弱小牲畜。
她低垂下眼簾,隐隐蓋住眸中的沉思。暫且不論而今事情的原委究其如何,就當前的這個局面,種種迹象無疑都是在指向她,更無清者自清一說。論她如何辯解,于旁人眼裡不過是空口白話,任她說的再多亦是徒勞,讓人信服不了……
也就是說,憑她現境,即要動,又要動的……‘無聲’。
随着逢潭不經意地一個擡眼,悄然迎撞上帝王朝她投來的炙熱目光。
“……”
思及此,她的眼色忽然一亮。
聽了小太監的話,皇後恍然大悟,一時顧不上端莊,雷厲轉身指向她:“是你下的手?!”
逢潭幾乎是踩着皇後話落的尾音,腰肢登時順勢一軟,奄奄坐到地上:“陛下!娘娘!!嫔妾不認得他!!!”
“逢才人!是您說今日是太子殿下生辰,人多眼雜是最好下手的時機!”跪在地上的小太監一聽這話,立馬急了,低聲嚎哭,“奴才是為您辦事的,您怎麼能過河拆橋呢?!”
逢潭噙着淚,聲音細若遊絲,貓兒似的嗚咽道:“陛下,嫔妾并未做過此事!懇請陛下明察秋毫,還嫔妾清白……”
皇後指着小太監道:“眼下行兇之人就在你我面前,你還想怎麼狡辯?!”
“來人!”
逢潭道:“皇後娘娘...嫔妾自進宮起便抱病,成日隻活動在自己的一隅之地,更是與各宮無冤無仇,實在沒有理由戕害太子啊!”
皇後駁回:“你既說自己與各宮無冤無仇,那又會有誰栽贓陷害你?!”
“……”
呃。
。
好強的邏輯感。
見皇後态度嚴決,地上的女子又轉頭望向帝王,如畫的娥眉輕蹙,似遠山含黛,眼波流轉盡是溫婉柔情,讓人好不心生憐惜:“陛下,嫔妾自知命裡福薄,即使得上天垂憐進了宮,卻因着自己的身子不争氣,常年纏榻,無法伴君侍候……幸容皇後娘娘惦記,這兩年來,才未曾在宮中受人冷落。”
“嫔妾心裡一直持着對陛下,對娘娘的敬愛,嫔妾怎敢生出半分不軌之心?嫔妾着實惶恐,還請陛下為嫔妾做主!”
逢潭壓着身子,心底裡似如明鏡。
眼下,她不過一個小小才人,無權無勢;此番也是第一次面聖,更是無寵。
沒有誰,會願意保一個毫無價值的人。
她現在有且僅有的救命稻草,便是面前這個可以讓她從無到有的男人。
大殿之中,女子低低垂淚。須臾片刻,淚眼的餘光瞄見繡着明黃龍紋的錦靴往前挪動了幾步,在她面前停下。隻見帝王當着衆人之面,緩緩朝她伸出手:“...地上涼。”
逢潭閉了閉眼,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線,再擡頭時皓齒輕咬下唇,好一副清純嬌柔的模樣:“謝陛下。”
“……”
她似若無骨般依附在帝王懷裡,見帝王對此很受用,心中懸着的石頭逐漸稍落了幾分。
當年她進宮匆匆,使得本就虧損匮乏的身子雪上加霜,甚至還不待帝王召見,就已然病得離不了榻。一連拖了近兩年,現下才略有好轉。
今日雖被莫名牽扯進了東宮遇刺一事,卻也因此順理成章的讓她得到了見君的機會。如此一來,也算是因禍得福,替她省去了日後自己使手段的功夫。
還行。
不算太遭。
“……”
人群中,不知是誰窺破她此舉,輕淺地冷呵了一聲。
皇後整個身子都是抖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滿腔的憤憤,頭頂鳳冠被帶的微微顫動:“陛下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