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見人清醒過來,原先還坐在床邊潸然落淚的婦人,眼底倏然浮現一抹喜色,她小心翼翼地撫上逢潭的臉,試探地喊了一句:“孩子……”
逢潭木讷地轉頭看向她。
面前的婦女眸裡閃着星光,一身淺色棉麻衣杉,無華飾,樸素又清雅。
“……”
逢潭眉間一蹙,警惕地掃了一眼周圍。
屋内陳設簡潔而不失雅緻,陽光透過雕花窗棂照進屋子,繡帷低垂,如同撫風的柳絲,輕輕搖曳。
這是……哪兒?
她閉了閉眼,記憶匆匆在腦子過了一遍。
“孩子,别害怕,”婦人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發,“這裡是霁京逢府,你已經回家了。”
明明是多麼撫慰人心的一句話,聽到逢潭耳裡卻讓她心髒狠狠一跳。
逢潭情緒肉眼可見的激動起來:“跟我一起的那個人呢?!”
“什麼?”婦人搖搖頭,示意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他們就隻帶回來你一個,并未見還有旁人。”
“......”
是啊。
阿悅已經死了。
在她墜下斷崖的那一刻,被漫天的弓箭,萬劍穿心!
逢潭身子顫抖的厲害,搭在錦被上的十指不自覺攥緊幾分。手底倏而襲來的異樣感覺,使她不禁垂下眼。
——她攤開手掌,裡面赫然躺着一枚如玉墜子,掌心猙獰的硌痕,無疑可見握着的力度之大。
婦人注意到逢潭的神情變化,也随她低下頭,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玉墜子上,淚水瞬間如雨下,終是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兒啊!”
“你我母女分隔數十載,今日總算得以團聚了!”
“如此聲量,實非體面之舉。”身着錦衣的女人從房外進來,“夏姨娘莫要失态。”
夏姨娘連忙掩淚起身,退讓一旁:“夫人。”
尚書夫人汪氏悠悠走上前,将逢潭徹頭徹尾審量一通後,嗤笑出聲:“到底是鄉下糙養的,沒有半分千金小姐的模樣。”
“夫人說的是,”夏姨娘順着她,哽咽地說道,“想來這孩子必是吃了很多苦。”
“苦?”汪氏不以為意地在桌前坐下,意味悠長道,“這不是也活的好好的?”
“我也沒見她缺胳膊少腿啊?”
夏姨娘被堵的一時語噎。
逢潭掀眼看她,敏銳地嗅到話語間的鄙夷與輕視。
她知道,這位夫人并不是在說玩笑話。
可她不明。
自己與她是第一次見面,從何而來如此強的敵意?
汪氏與逢潭眼神相撞,少女的目光直白裸骨,不見絲毫怯意。
夏姨娘恍然,忙在一旁提示道:“孩子,這是你嫡母。”
逢潭一字一頓道:“嫡、母?”
汪氏眼底閃過一絲冷意與遲疑:“她當真是你當年産下的那個死胎?”
“夏姨娘,你要知道...咱們逢府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随便進的。”
夏姨娘道:“夫人,她手裡的這枚玉墜子,正是當年妾身親手放進她襁褓中的。”
“……”
逢潭聞言一怔,凝望玉墜。
這是阿悅臨死前塞給她的……
是她自小帶到大的,唯一一個可能跟她親生父母有關聯的信物。
汪氏尾調拖得極長,似是沒有想到:“哦?”
“……”
也是在方才說話的這一刹那,逢潭腦中忽然湧現出當年自己被帶回逢府時的一幕。
先前自己病着,成日裡渾渾噩噩,是以也并沒有太多精力去留心這個。
如今再細想夏姨娘與汪氏的話,品味起來似乎也是大有一番深意。
阿悅一生都是模糊的,甚至到了最後臨死時,都還被困在不明不白中。
現下經常聿這麼一問,倒是也間接提醒她了。
“……”
常聿眼中的審量似是淩遲一般,刀刀刮在逢潭體膚。
忽而一陣熱烈的呼聲高喧,将逢潭從回憶中驚醒。
她同常聿相視一眼,旋即默契地轉頭看向台上。
舞台上,美人雖薄紗遮面,但依舊難掩麗色,纖細白嫩的手指輕撫琴弦,琴聲悠揚婉轉。她笑容嫣然,眼睛落在台下的逢潭身上,而後打趣道:“那位俏郎君,小女子可否有幸與你相識?”
撫琴美人話落,衆人紛紛順着她的目光所及之處回頭望去。
泛泛人群之中,不知是誰先揚聲:“大夥兒快看!這小兄弟還真是個實打實的俊俏呢!”
逢潭無心與常聿繼續深究她的過去以往,随即開口應道:“小娘子可願與我合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