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痛……好痛!”
凄涼的哀嚎聲穿透後宮中的每一塊磚瓦,一聲接着一聲,在宮牆間彌散回蕩,震進阖宮數人的心底,久久不見消勢。
逢潭聽得難過,一整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胎失所養,發育不足,難以規避對其未來生長的後續發展造成影響;若是胎停,繼續留于母體腹中又極易造成感染或凝血功能障礙,危及孕婦性命。是以從優生優育的角度考慮,醫生建議采取終止妊娠的情況不在少數。
然而此刻,當這個理性的決策與孕婦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交織在一起時,整個場景便顯得異常沉重。
漪瀾殿,婢子們端着盆盆血水進進出出。
帝後皆候坐在院中,皇後道:“陛下喝口水罷,您看您着急的嘴皮都幹了。”
帝王許是也乏了,淺抿一口熱茶,問:“怎麼生了這樣久?”
皇後歎惋一聲,愁容在眉間擠作一團,語裡含着平靜:“女人生孩子亦如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曆來都是如此的。”
慎貴妃不屑地瞧過去,隻覺皇後的表面功夫做得愈發見長了。如若眼前就有個現成的草台班子,她定該脫了頭頂的鳳冠上台。
皇後道:“倒是難為了慎妹妹,這麼晚了還趕過來。”
慎貴妃施然擡眼:“李婕妤難産,臣妾這心實在揪得慌。”她頓了頓,片刻思索後,繼而又道:“說來也是奇了怪,她這一胎自上身起,成日裡經太醫仔細照拂,怎的這才七個月就忽然早産了呢?”
“會不會……是上次花宴受了驚?”
皇後又怎會不解她話下意思,她這麼說無非就是在給自己下套,将眼下李婕妤早産與自己先前的辦事不力挂上勾,于是她道:“李婕妤自懷有身孕以來,就一直憂慮多思,寝食不安。難說是何緣故。何況妹妹也說了,龍胎成日裡經太醫照拂,日日回禀,若有異樣,又怎會不知?”
慎貴妃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皇後這是幹什麼?臣妾原也沒說什麼,娘娘何至于如此緊張的解釋?”
皇後回笑:“緊張?後宮衆人皆是姊妹,本宮身為六宮之首,自是要心系。倒是妹妹……”她從容地将杯盞擱置到手邊的小桌上:“本宮曾有耳聞,先前栖銮殿一伺候的婢子不當心,在妹妹睡夢時,擾了妹妹安枕,後來被責難了好一通。妹妹原是個仔細安歇的人,素日裡,也不曾見妹妹與李婕妤有所來往,怎的今日這般上心?”
慎貴妃怔了怔,一字一句地細咬着音道:“皇後消息還真是靈通啊。”
皇後道:“天底下無不透風的牆。”
慎貴妃:“是嗎?”
起了嘴仗,火藥味難熄,這會兒子兩個人都全然了無退讓的意思,帝王聽得耳邊聒噪,訓責道:“夠了!”
“啊——!”
就在這時,忽聞殿内一聲凄叫驚月,衆人的心随之重重地咯噔一跳。
一宿未止的女人哭叫聲,停了。
候在院裡的幾人,遲遲等不到孩子落地的“哇哇”哭聲,氣氛陷入遲疑、不安的漫長沉默。
“……”
掀開圍簾,濃郁的血腥氣迎面襲來,幾個接生的婆子圍聚在李婕妤的床周。
黛竹紅着眼跪地,眼淚花花直冒:“陛下……娘娘……!”
皇後有些激動:“...孩子呢?!”
黛竹哭道:“孩子……孩子……孩子沒了!”
*
李婕妤聲止,逢潭到底還是沒忍住起了身。
北風摩挲花草枝葉,為這不安甯的夜晚卷添了幾分凄清。
“都來了。”
皇後睨一眼進門的三人。
玟嫔歎了歎,道:“聽了一宿,嫔妾們實在難眠。眼見馬上就要天亮了,過來瞧瞧。”她心有此行舉,又見同住穎昭儀亦是無眠,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往日裡的恩怨,一同結伴着就來了。
來時的路上,正巧遇見了同樣急匆往漪瀾殿去的逢潭,是以三人此刻一道出現。
帝王轉坐于榻,臉色陰沉的徹底。
先是年末東宮生辰宴上遇刺,太子和嫔妃接二連三的中毒,後到端午祭祀被攪,又是一樁遭事。這才多久過去,現下竟又平白無故的沒了個孩子。眼看着今年還未過半,大大小小的晦氣事就已經層出不窮,放眼剩下的半年又該怎麼捱?保不齊下一次這些災禍就淪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偏生這個時候常聿還不在!前朝的那群老東西,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人在天子腳下,心思早就不知飄到了哪裡。廣陵……啧,那個人活着,到底還是存在着威脅。如若此次,常聿能夠将這個禍患徹底斬草除根,也算是了卻他這些年來的心頭大患!但願他這顆懸浮不定的心,可以在常聿回來後安生放下。
“陛下!婕妤醒了!”
殿内的血腥氣還未散去,李婕妤倚靠在黛竹懷中,嗚嗚哽咽,淚如泉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