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穆君相并沒有猜錯。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簡知甯便極力忍耐着胸中的殺意,哪怕是向前多走一步。
但,簡知甯理智尚存,他不能因為一時沖動,對穆君相做出絲毫舉動。
他的手指在身後輕輕摩挲,不鹹不淡地開口道:“方舟的精神病毒還能吞噬人的理智嗎?這可真是個有用的發明,依我看來,不用等太長時間,你就要因為大腦缺失而長期住在營養艙裡了。”
穆君相定定看着他,站起身向他緩緩走來。他每走近一步,簡知甯便能清晰地察覺到胸中的烈焰愈燃愈烈。他向後退開一步,穆君相沉聲道:“既然沒有心虛,又何必閃躲?”
簡知甯冷冷道:“以防忒修斯言而無信、忘恩負義,再次傷及無辜。”
“是嗎?”穆君相在他面前站定,目光從他面上掃過,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向他的面具。簡知甯下意識避開,然而左側卻傳來不容忽視的破風之聲,蛇尾在他面前飛速劃過,他的面具被迅速掃落。
“當啷——”
簡知甯來不及躲閃,他擡手遮住面部,然而仍有大片皮膚暴露在燈光下,一道長長的疤痕橫貫面部,令人見之觸目驚心。
黑發如綢緞般流下,淩亂地散在肩頭與頸側。簡知甯微微顫抖,他劇烈地喘着氣,一手遮住面頰,蹲下身在地上摸索面具,直至将其按回臉上,他的手指才停下顫抖。
穆君相冷眼旁觀,他的目光緊緊捕捉着從指縫中露出的每一寸皮膚,偶爾在那些疤痕上停留片刻,随後又仔細打量着簡知甯的五官,眼底有不易察覺的紅光飛快閃爍。
簡知甯的指尖還有着細微的抖動,他整理好儀容,擡頭看向穆君相,聲音冷靜非常,絲毫聽不出先前的慌亂:“這就是忒修斯的規矩?我給你們研究成果,你們反倒來打探合作對象的隐私?”
穆君相的目光從他的臉上一寸寸滑過,他道:“忒修斯不會刻意給任何人難堪,但前提是你并非忒修斯的敵人。”
“敵人可不會把重要的芯片交到你們手上。”簡知甯道。
蝮蛇遊回主人的腳下,穆君相擡手輕攏蛇頭以示安撫,目光沉沉落在簡知甯的身上:“敵人也不會對忒修斯露出真實面目。”
簡知甯的聲音淡得出奇,他道:“敵人更不會交付信任。更何況,倘若你們認定我是仇敵,我無論做什麼都改變不了你的想法。”
他頓了頓,道:“後續無事,就不必再見面了。”
實驗室的門悄然打開,簡知甯的腳步聲漸漸消失,穆君相偏了偏頭,低聲問道:“面部重合度是多少?”
一個冷硬的機械音答道:“30%。根據這個結果來看,他是那名仿生人的概率很小。請您讓我捕捉到更多面部信息,再做判斷。”
穆君相不言,他将手指搭在蝮蛇的身上,靜靜看着光幕上的照片。
左側,銀發淺瞳的仿生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右側,簡知甯被打落面具後的照片靜靜放在光屏上。
他的手遮擋了大部分面部,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平白生出幾分淩厲,黑發淩亂地灑在肩頭,縫隙間猙獰的疤痕打破了整張照片所流露出清冷脆弱的美感。
燒傷痕迹、刀痕,數不清的痕迹使整張面部變得可怖起來,即使是一小塊面部,也依然能止小兒夜啼。
單純憑借照片,很難将兩個人聯系起來,甚至其中一人是身份低微的仿生人。
但簡知甯出現的時機太巧,仿生人403号叛逃一個月後,他在邊緣居民區現身,并且403立刻失去所有追蹤痕迹,穆君相毫不懷疑,簡知甯有能力做到掩蓋任何人的相關信息。
從見他的第一面起,穆君相便出于某種直覺,将兩個人聯系起來。
蝮蛇吐着蛇信遊上他的手臂,穆君相不輕不重地輕撫蛇頭。
光屏上投射出精密的機械結構,智能管控中心接收到精神網絡中穆君相發出的指令,将微小的電子元件組裝而成,機械臂輕輕将其拈起,放置于實驗台上。
穆君相看着那個電子元件,目光沉沉。
獨立實驗室的門在身後輕聲關上,簡知甯的殺欲伴随着聲響潮水般褪去。他面色不動,在大衣口袋的掩蓋下将指間的元件碾得支離破碎。
精神穩定器。在與穆君相交流的過程中,它一直傳輸着穩定的精神信号,維持着簡知甯的情緒保持穩定——即使是在被打落面具時。
元件破碎的那一刹那,憤怒與殺意再次席卷而來,簡知甯重重吐出口氣,這是穆君相第二次試圖看清他的相貌,他絲毫不懷疑,這次試探的原因有精神錯亂的影響因素,但穆君相也早已對他懷有疑心。
簡知甯眸底異常冷漠,他與穆君相絕無友好相處的可能性。
指尖在操作台上快速操作,幾天内的所有實驗數據都被立刻删除,簡知甯靜靜看着空無一物的數據儲存庫,連上精神網絡,将數據庫内的實驗數據徹底一掃而空。
所有的實驗數據都儲存在仿生人腦的内置數據庫内,删除實驗數據不會對他産生絲毫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