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多時,韋府上下統共幾百人都知他們二爺要去江南南浔鎮了,還是皇帝親口下的谕旨。
崔老夫人一路拄着拐飛來正堂,幾乎哭斷氣,見了急忙下座來扶的韋史,直接一拐杖悶他背上。
“你不說帶好消息回來,淨帶回來能氣死我的消息啊,你說,是不是嫌我老太婆年紀大活夠了,煩了,就編出這麼個破借口來氣死我才罷休?”
崔老夫人說着,就掙開盧夫人,喚碧頃去取繩子:“也好,延清有差池,我也活夠了,不若拿一根繩來,都做個了斷!”
韋史吓得滿頭大汗,丫鬟們忙圍堵一圈,女眷亂作一團。
攔得攔,勸得勸,可算把老太太穩住。韋慎遠站在一旁,想說什麼,卻被韋史眼神警告,低頭不敢作聲。
韋史強冷着臉,哄說道:“聖上是好意,延清不似慎遠和不辭讓人放心,心多不在正事上,如今都十六了,還無個算計。聖上厚德,特允延清去公孫先生門下拜師學業,公孫先生那是教出過十幾位狀元郎的,難道您就不想讓延清光耀門楣嗎?”
“若還像現在這般無所事事,整日裡混玩,能有何出息?豈非眼睜睜看着他敗壞我韋家祖宗功德?”
盧夫人哭得腸斷,魂飛倒地:“老爺這是要我命呐!狀元如何,不是狀元又如何?我隻知南浔距京千裡地,延清這一去,不知何時回來,連見一面都是難的!叫我們母子二人,找誰訴苦去呀!”
那邊杜杳忙去攙扶,也用帕子擦了擦眼淚。薛姨娘牽着三公子韋不辭,躲在一角。
韋史有口難言,不覺跟着掉下淚來,忍痛轉過身去,不看。
然他一轉身,又見绮羅和崔家二姑娘正領着衆姊妹,也在那兒哭呢。韋史再轉,心中卻恍然有了計量,泛紅的眼眶掠過一抹思索。
既然事已定局,為延清打點好關系方為正經。
......
崔老夫人哭暈過去,把韋家衆人吓得不輕。杜杳見亂糟糟一片都是驚鬧,盧夫人也自顧不暇,忙命碧頃等大丫鬟扶着老太太回房,她留下善後。
沒過幾時,韋延清回府。
聞知此消息,他卻是最平靜的那個。
這倒出乎韋史的意料。除去無事相關的小兒子韋不辭,其餘父子三人都在書房了。韋史負手走轉,凝目慢道:“延清,你到底如何想的?”
韋慎遠也在一旁,将利弊都與他說了:“去了隻有粗茶淡飯,不比你在家時的山珍海味。也都是養蠶販絲的小本買賣,沒有熟人,照管你更是天方夜譚。便是叫人欺負了,一封信到京,我和父親根本無暇抽身南下,遑論就算到了江南,耗費時日,早不知将你耽延成什麼樣子。”
“誰能欺負得了我?”韋延清靠在座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姿态散漫,頗有一副怎樣都無所謂的不在乎。
“再說江南也挺好的。”
聽起來倒不像惱的。韋史琢磨,他心底沒有驚吓是假,畢竟老二最是錦衣玉食,從小被老太太慣着長大,那可真是一點兒苦都沒受過,連委屈都不知是何物。
韋慎遠繼續道:“隻你也該磨練一番,自小不曾吃過大苦,又生在這樣的大家,最不缺金銀供你玩樂,招招手,要什麼有什麼,小厮成群跟着你跑。旁人瞧你,隻看是韋家二公子,何時認你是有本領在身的?”
“你若到了公孫先生門下,收起在京的那般潇灑,鑽研學問,以你的頭腦,不是不能考出個一官半職來,到時入朝做官,一可助家裡,二也為你自己謀個正軌。”
韋延清懶懶擡眸,似是見韋父和兄長都滿臉擔憂和愧疚,仿佛不知該怎麼彌補他,便嗤笑了聲,像極了是嫌他們小題大做。
“不過是去江南待上幾年,又不是從此不回,”他擡了擡腿,随手将一塊糕點扔進嘴裡,咽下後漫不經心道,“正好,我也玩膩了長安的風光,去那邊瞧瞧卻是有趣。”
韋史見他這般沒所謂,反而氣不打一處來:“怎麼?京城就沒你留戀的人事了?”
“......”韋延清抿唇半晌,挑眉一笑道:“啧,還真沒。要真讓我說,倒有句話留給父親聽。”
“什麼話?”韋史眼眶頓時紅了。
“我走了,祖母和母親肯定食不下咽。您别氣她老人家,也顧好我母親,平日飯食冷暖上,能勸的勸,能陪的陪,别叫她們因少了我反刻薄自己的身體。”
韋史:“......”
韋慎遠:“家裡有我,你放心便是。”
韋史吹胡子瞪眼:“沒了?”
“沒了。”韋延清答得飛快。
隻是臨出書房,韋延清忽地停住,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對了爹,江南來的陳妹妹跟老太太住,這都有一陣了。”
“家中空院不少,陳妹妹也大了,倒不如趁早騰挪去一旁。老人家嫌熱嫌冷,又圖靜,領着一個小姑娘睡到底不踏實。”
掉的兩顆牙齒不知多久才能長好,小孩兒的自尊心卻是日日都長的。
他這一去不知何時歸,現在不提,走了怕沒人提。
韋史撫須深思一點頭,應了:“這倒是。我記得東牆那邊還有處閑院,曾住過人煙氣兒,離老太太房裡又近,回頭我問過老太太,叫小厮們将那處院子修整一番,好騰出來給她住。”
三人走出,到了檐下。韋慎遠笑道:“老太太果真沒白疼你,這事上,我還真不如你心細,她老人家若知道你有這份孝心,不知怎樣欣慰呢。”
韋史同樣不疑有他,瞧見那邊大媳婦杜杳在等,便拍拍身邊的老大,叫他過去他媳婦那裡。
韋慎遠笑意漸收,彎身辭過韋史,不緊不慢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