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延哥,”錢乙雖不計較範動出身,卻也憂心忡忡,“那範動是朝廷重犯,不知犯了什麼大事,你若想将他脫身幹淨,韋伯父那邊直接就腰斬了,遑論還有三道審訊門檻!”
“内部消息,京兆府恰逢調任期,便是提前三月打點好關系,待那範動囚車上京,京兆少尹也換了新人,誰知道那少尹是個好說話的還是認死理的?”宇文泰道。
宇文空樸抛了會兒桃子,也好奇湊過去,不解看了兩眼韋延清:“又不認識,風險還大,平白無故的,你這般費力氣救一個死囚犯做甚?”
韋延清淡聲答了,卻似未答:“無他,交個朋友。”
衆人不說話了。宇文空樸桃子掉地,這下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張仲輔眼神慢慢凝住,忽有所覺地再次将身邊男子細細打量一番。先時慮及韋家官重,他沒放心上。
如今另眼相看,這人威高氣淩,容貌不凡,确是他平生遇到最能兼合羅道士觀星預言的人。
柴大哥雖說鐘秀靈敏,卻少壓住他們那起人的不怒自威,更别提以後天變世亂,要成大事。
範動雖勇猛無敵,到底少了儒雅風度,沒有城府。
若從此沒有别人比得上,還是要他這般人物方可。張仲輔深思熟慮罷,心下驚駭,急欲回齊州轉告羅浮生,有所商議。
一群人喝到天昏,因範動尚未到京,這事便被迫擱置下來,否則千裡傳免死金牌,也救不了半道劫囚殺人。
韋延清隻命追魚去寫份公文,加蓋韋府印章,去掉範動的囚車脖頸鐵鍊,餘下到京再作計議。
......
京鑒館天井兩廊都點上燈火,韋延清等人掀簾出來,繡額金珰反射出滿廳輝煌,女藝腳腕臂膀纏繞的鈴铛聲清脆。
主樓廊下窗門皆大開,顯然今晚是京鑒館周年慶。
長生在樓下穿梭招呼,給消費前十的幾位客人送螢火柱。螢火柱本身并無特别,不過是将上百隻螢火蟲裝進内覆透紗的镂空藤柱裡。
特别的是京鑒館将會熄燈半個時辰,蓮花台唱曲繼續,螢火柱成了唯一的巨光。獲得螢火柱的非富即貴,可與四位花魁共度良宵,談詩寫畫,内容不拘。
螢火柱一亮,客人面子當然極為好看。
然貴客一概不知,或又默認求便,京鑒館不成文的規矩是将韋延清他們包間消費錢額去除排名。他們點的東西,很有可能一盤趕上大廳貴客的十盤,不算公平。
再則都是不喜高調,光是錢乙花出去的也夠其他客人心知肚明,索性對于京鑒館算排名從來不帶那十六人,客人也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享受螢火柱帶來的榮耀。
韋延清要下樓,崔琛和宇文空樸左右抱他阻攔。
錢乙狂奔下去,接過長生遞來的最後一根螢火柱,複沖上樓去,一手将螢火柱高舉,起哄道:“今晚最後一柱,花落韋二爺!”
“錢乙,胡鬧什麼?”韋延清皺緊眉。
大廳先是愣住,而後響起山崩海摧的歡呼咆哮,淹沒了韋延清的警告。畢竟從未聽說他們哪一個湊熱鬧,一出還是個剛回京最勁爆、身價最貴的。
大廳客人激動是因螢火柱由此價值水漲船高,那四個橋上花魁卻是真興奮。樓下那起人,有錢的歪瓜裂棗,周正的身無分文,如何今日走運,來個飽讀詩書有涵養的貴公子?
韋延清在京時風靡長安閨閣,除了身世背景,臉也是極為重要的一項加持,隻見過他的人少罷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安在他身,沒人會覺誇張吹捧。
仿佛千年找不到的寶藏突然出現,早已放棄的那些尋寶人當然振奮不已。
韋延清側頭喚過追魚,“去開個路。”
樓梯下堵滿了人。
追魚心裡急,忙跑下樓去,張開雙臂去請開那些起哄賓客。
韋延清沒接那螢火柱,邁步下去。
崔琛等胡鬧夠了,也不強求,一群人正往下走,突然天降紅膩脂粉,晶瑩璀璨。錢乙捂住口鼻,他落在後面,被灑了一身,成了粉臉佳人。
脂粉盒子輕,彈琵琶的美人看準前面那位氣場卓越的公子爺,早被驚喜蒙蔽了雙眼,哪裡管他淩厲與否,好惹與否,直接瞄準抛去。
韋延清側身躲閃,斂眉轉過脖頸,因左邊站滿賓客沒位置,脂粉盒子蹭着他衣襟掉下。
追魚擋人來回移動,無意間将它一腳踩爛。
“讓開。”人山人海,一道聽不出喜怒的嗓音冷道。
追魚撲空,看着迅速閃開的一幹人,心裡罵罵咧咧,腰都快斷了。耍他呢。這邊核心安靜,周圍橋上的,欄杆内的,包間内的也都接連噤聲。
偌大京鑒館轉眼寂靜無聲。
韋延清提着追魚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