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再去看那扇墜一眼。
崔琛便剝荔枝給她吃。
他旁邊挨着韋延清他們那席,李皎然笑着同崔琛打過招呼,越過他和陳绾月說話:“原來绾妹妹也在?先時我隻以為是崔哥哥有了好事将近的姑娘,瞧着般配異常,正欲恭喜,不曾想竟是绾妹妹。”
崔琛皺了皺眉,“公主慎言。今時我帶寶兒來,不過是請她還我一人情,畢竟延清他們也知,我身邊并沒什麼姑娘,除了寶兒,也不大與旁的姑娘接觸。”
他目光越過李皎然,欲與韋延清對視,然後者隻是低眸默默飲酒,不曾開言。
男人着一襲黑金衣袍,身姿挺拔,在一衆卓越人群裡仍能不落下風。顯然他對此置若罔聞,許是沉默慣了。崔琛視線向下一落,望見那一席上,亦有一把折扇。
扇柄處,白玉雙竹節扇墜垂落案沿。
崔琛沒出聲,隻是側頭看了眼仿佛若有所思的陳绾月,飲酒不語。
......
臨放煙火,錢乙提醒衆人舉目。
陳绾月也擡了頭,有人站在樓角,揮動花枝作為指示,瞬間有成簇的煙花飛舞綻放在半空,是她從未見過的形狀。
有阆苑仙閣,有七夕星橋,有喜結良緣......
她看不進去,忽而站起身道:“崔哥哥,我有些悶,去外面透透氣。”喧鬧歡笑聲中,陳绾月彎了彎唇,語氣柔和,并沒帶那柄防風用的團扇。
崔琛不放心:“我陪你去?”
“不用,我一會兒便回。”陳绾月笑着搖了搖頭。
崔琛不好強求,隻得随她一人下樓去,打定主意待會兒再過去察看,以防她有危險。
陳绾月徑自離去,這時衆人都在回廊上看煙花,送蔬食瓜果的夥計也都暫時停下忙碌,并不在胡梯上走動,因此陳绾月下樓時,拐角空無一人。
胡梯上鋪有毛氈,走動間并不發出聲音。
她下到一樓平台,正欲掀簾出去,忽有一道低沉又熟悉的嗓音響起。
“怎不去看煙花?”
陳绾月并沒回頭,這裡緊挨着胡梯,可站的地方不大,她的右邊是堆放雜物的隔間,無非是些多餘随時準備替補的椅凳,想必由于今晚上的緣故,這些椅凳都是掌櫃提前備好放這兒的。
她頓了頓,仍舊去掀簾。
韋延清一皺眉,拉過陳绾月的胳膊,兩人閃去了隔間。
他擡手把簾子放下。
到處一片漆黑,陳绾月推他,卻似粉荷遇舟起驚望,雖避而無力,倒搖出撲面香風來,無意偏生嬌,惹韋延清心中牽出一陣異樣疼感。
她呼吸在亂。韋延清彎下身,将她攬入懷中,迫使陳绾月沒有空隙去抗拒他。陳绾月整個人縮在他懷裡,也不說話。
隻有微弱燭光透進薄簾。他壓下聲,嗓音沉沉:“嗯?”
陳绾月道:“沒心情看。”
說着,她又推離那胸膛一下,聲音柔軟:“你放開,待回了府,你把你扇子上的扇墜摘了,我也摘了。”
她是為了還人情,他又是因何。
韋延清沒放手,頗有耐心道:“好歹給個解釋的機會。”
“......”她不回答,卻也沒再推拒,略一掙紮,輕輕将雙手沿着寬闊的胸膛下落,隻停在他腰腹時仿若不敢有所動作,韋延清眸色一沉,親自将她的手帶去腰間,寬大掌心揉搓了下。
他嗓音微有不滿:“想抱便抱。”
陳绾月低眸,心底掠過昨夜的談話。她對韋延清是有情意,從及笄後那一年忽然意識到後,有些開心,也有些無措。
直到那件事發生。因當初年小幼稚,她在崔姐姐和大姐姐的慫恿下坦白,又因輸了懲罰,迫不得已寫下一封表明心意的書信,本是姐妹間玩鬧,信也當即寫完燒了。
可奇怪的是,不知是誰走漏消息,傳進了盧夫人耳中。
卻又大加抹改,曲解她的原意,并将其謠傳得謹密無縫。
當時隻有她們三人,她不會傻到把這種事拿出來說,雖是年小不知事,但她到底多半是因信任,見她們二人又百般承諾逼問,才願賭服輸,遵守盲牌規則,說出這件事來。
閨房私話,她怎麼也想不到,會走漏出去。
她的信任也顯得可笑。
直到現在,她也不知是誰主導謠言,指責她别有所圖,亦不願去無端揣測至親姊妹。但事實擺在眼前,重要的是盧夫人得知後,想起昔日韋延清與她走得近,也變了味兒,據正房裡的丫頭所說,夫人怒不可言。
隻因府中上下都知,她中意多年的兒媳是公主。
她成了衆矢之的,雖有老太太調和,但還是境況每日俞下。這也是杜杳為何自那之後一直極力撮合她與韋不辭的原因,隻為讓盧夫人放心。否則她在國公府的處境,将舉步維艱。
盧夫人說與韋尚書,最後商議的結果是送她回江南,老太太哭了一場,這事才作罷。從那以後,她便常在老太太身邊服侍。
也很少再和大姐姐她們一起聚玩。倒是三姐姐常來她的院子,後來漸漸忙于府中事務,便也不常來。
她不知讓自己給韋不辭做妾一事有無這件事影響,但近年來顯而易見的是,盧夫人對她态度急轉直下,甚至連帶着杜姨媽的境地也很不好過。她從未肖想過什麼,卻被迫嘗盡人情冷暖。
唯一的希望,是怕韋延清知道後,也這般以為,從而疏遠她。
他回來後,确是如此。她以為他知道了,想去解釋,然舊事重提需要極大代價,弄不好惹人生厭,沒有必要。當然,她亦是百口莫辯,畢竟當初極力解釋,都無回旋餘地。
既知有此心,怎能免去他人猜忌?
因此她隻問他為何不回信,恐他因此生隙。
碧頃告訴她娃娃親一事後,她早已料到自己的結局,若離開國公府,她無所依存,舉目無親,難不成仍回江南,靠父親生前的鄉鄰幫襯?她及笄了,并非孩童,沒那厚臉皮。
最壞的結果,沒有親人做主,隻能被迫接受變賣。
便不為自己想,她還要為柳嬷嬷和吉祥考慮。碧頃是家生子,自有一條出路,她能做的隻有不連累。
她該感念國公府養育之恩,知恩圖報老太太對她的好,直至現在,即使曆經許多不公與辱罵,她仍然沒有忘記。若無當初謠言一事,本不用做到這般地步,然事已至此,若不有所考慮,遲早玉石俱焚。
因此昨夜碧頃所說的那些話,她心中早有顧慮。
她聽話了這麼多年,這是唯一一次逾越常規,主動追求自己喜歡的人,以扇墜私定終生。漆黑的小隔間裡,僵硬靠在男人懷中,陳绾月的手指都在發顫。
韋延清會這麼做,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陳绾月恍然發覺,自他回京,追魚的表現卻不對勁起來,今時這般一想,竟似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