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寶車向前緩緩行駛。寬厚的大車轱辘一圈能碾三四塊青石闆磚。夜裡靜悄悄的,街市燈火盎然。追魚倚在一邊,困倦打了個哈欠,揣緊衣袖,尋個巴适的位置,靠在車框上困意難敵。
雖說不算太晚,但也不能說太早。
再有兩個時辰,就該關了府門,再然後是各院主門,接着是偏門。隻留值夜婆子丫鬟看守的穿堂兩扇,還有巡夜需要行的一應小門。若是回得晚,叫人瞧見,先前已回府的謊話拆穿不說,畢竟孤男寡女,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不知道的,還當是幽會。
追魚心裡苦。他容易嘛!
也不知這倆人搞什麼名堂!本該回去,他招呼着把馬車都喚來了,結果就走開那麼一會兒,回來後晏華折芳西門外的兩道身影竟憑空消失,吓得追魚兩眼一翻,幾近暈倒在地。
一群小厮東奔西走地找,又不敢聲張。
誰知,兩人就在西門外的小巷子裡你侬我侬......
追魚想死。
绾姑娘紅着臉出來,嬌滴滴的倚在他家公子懷中。那位爺倒好,隻把美人兒捂了個嚴實,一本正經冷淡着俊臉,說:“再轉會兒,去哪裡随意。”
一個時辰,虧得能有這等好興緻。
不過追魚倒是很樂意,向馬車内問道:“公子,是去梁杏坊的蒼梧不栖,還是谏香坊的一夢山河?谏香坊較遠,頗費時候,這時蒼梧不栖的杏花林應是風景正佳,螢火漫天。”
韋延清聽了,并沒立刻吩咐。
追魚也沒注意到,馬車裡的燈燭已經熄滅。男人坐姿端正,脊背挺直,此刻正眼神渙散地低着眸,太陽穴那裡一下又一下克制跳動,激烈抨擊着胸腔,面如冠玉的俊臉幾乎僵硬到冷沉。
他指節下意識動了動。
枕在腿上熟睡的女郎很快發出不滿一聲哼唧。韋延清蹙眉,空出的一隻手輕緩而有力地攬起陳绾月的肩膀,将她擡高幾分。另一隻開始發麻的大手飛速挪出,掌心包括指節驟失柔軟,也沒了悶熱。
她突然困倒在他身上,躲不及。
韋延清喉結滾了滾,用披風給小姑娘蓋好,阖眸暗自緩了些時,這才睜開眼,嗓音刻意壓低着,恐擾她美夢,因此顯得像他深醉時的狀态,音調沉重,啞而難辨。
“去一夢山河。從順星坊過。”
外面追魚側耳聽了,靈光一閃,興沖沖琢磨道:“公子的意思是,一過明月橋,從順星到衡查坊的熙春樓買新樣紗匹,再過七夕橋繼續南下到竹園坊的鳳儀閣買胭脂水粉,接着又順路往南過洪慶橋到蓼風坊的鹹福軒買金玉首飾,最後再乘船浪漫一遊,從姚家港上岸抵達谏香坊。”
“我說的可對?”追魚自豪道。
若非特意從荊元坊東面的順星坊過,他可想不到這麼多。
畢竟荊元坊南面的梁杏坊面積大,若從這裡過,隻用過一座橋便從荊元坊到了梁杏,再過一座就到谏香坊。路程快不說,也省去許多過橋周轉的麻煩。
但相比這條路,梁杏坊東面卻是三個河道州中坊,細碎又小,南北排布,隻風景秀麗,花木連片,各有特色。是京中女郎遊玩的必去之地。而每一個坊間,又都有突出的代表。
衡查坊有熙春樓,竹園坊有鳳儀閣,蓼風坊有鹹福坊。
要說刻意繞遠路從順星坊南下,沒有這些哄姑娘的原因,打死他都不信。
“就你話多?”韋延清冷道。
什麼都說了,怎有驚喜?
還好她正睡得香。
追魚撇撇嘴,無情補刀:“一個時辰,公子您做夢呢!頂多去個熙春樓便該回了。我還從未見過,像您這般花前月下起來比牛都有蠻勁兒的。人家孔雀開屏好歹都有個度!”
一道幽幽的嗓音低聲傳出:“你是、活膩了?”
“......”
安靜過後,韋延清稍有一思。似恐這樣姿勢睡不舒服,他将陳绾月抱了起來,塞到胸膛前護着,讓她靠着睡,又仔細用披風裹緊,這才緩緩閉上眸子。
“今晚在太妃娘娘府上過夜,不回了。”
盧太妃是盧夫人妹妹,府邸就在谏香坊,遠離皇城腳下。子孫後代還有一子名喚李炎霸,新帝登基後封了晉王。盧太妃極是寵溺的兒孫輩,一個是晉王,另一個便是韋延清。
是個好主意。追魚歡快應了,又惑道:“那绾姑娘也是?”
“你回去,報說太妃甚是喜愛,把人留下。”
“得嘞!”追魚嘴角咧開,吹着口哨渾身輕松地望路,困意全無。
......
一座恢弘的皇族宅邸映入眼簾,陳绾月目瞪口呆地站在府門前,發現這裡并非國公府,而是太妃娘娘府上。
她手上還握着一串糖葫蘆。
陳绾月什麼也沒想,拔腳就想跑。她是知道的。韋延清很是敬重這位太妃。如今半夜三更帶着她來拜訪,随意是随意,但她不懂韋延清如何想的,竟帶她來見盧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