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紳見了,剛在首座坐下,尚未來得及喝口茶,門口韋史便摔跌進來,卻也不走,仿佛天塌了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滑跪進來,撲在李紳腳下跪了。
這一幕,難得把李紳氣成了河豚。
他緊皺着眉,斥道:“韋史,你這是鬧哪樣?善機房不缺抹布,你要擦地,也别用官袍,真以為朕不敢罰你?!”
韋史淚眼汪汪道:“陛下,臣不孝啊!先父在時,指名要将皎然公主下嫁給臣的兒子,這是臣三世修來的福分,也是那孩子命好,可事到如今,臣心虛啊!”
“臣不敢欺君,隻得冒着殺頭的風險禀報實情。臣那不孝子,已瞞着家裡人在外娶了一女,如今夫妻恩愛,甯肯為她挨打受苦,何其荒唐!簡直太有傷風化!正因臣知道賜婚一事,又不願欺瞞聖上,讓皎然公主蒙受屈辱,這才趕在放榜之前,慌張來如實禀告。”
果不其然,李紳大怒,正欲懲戒,卻又想起定親一事并未宣告天下,他管不了那麼寬。但韋史卻是心知肚明,李紳拍案憤道:“好你個韋史,教子無方,到如今竟叫朕難做。今日你若給不出個合理解釋,朕必不會饒你!”
“臣有一計!”韋史飛快接腔,道,“既是一切都為了公主好,何不考慮一下今年的狀元郎?這樣公主出嫁,也能風風光光的,豈不妙哉?”
李紳冷笑:“你要朕做個毀約的人?”
韋史忙道:“非也!毀約的當然不是陛下,是臣太過惶恐,也怕今時不坦誠上報,以後良心不安,若是害得公主不體面地嫁過來,臣罪該萬死。毀約的是臣,并非陛下也。”
“朕隻有這一個妹妹,韋公子既是這般胡鬧的性子,必然不可托付終生,朕雖與韋老有約在先,但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公主所嫁非良配。”
李紳默了默,扶額不耐道:“既如此,定親之約這件事,你最好給朕爛到肚子裡。”
韋史:“臣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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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幹燥,北方平地刮起了急風。
三人才策馬行到郊外,韋府小厮忽然追了過來,遠遠的喊住韋延清,待前面三匹烈馬停止狂奔,小厮飛身下馬。
“二爺——!”
他急着報說:“有聖旨下來,老爺讓您作速回去領旨,老爺還說了,十萬火急,不能耽誤。”
韋延清握緊缰繩,暗思事出反常,領旨竟喊回已走半路的他,忙問:“可曾宣旨?”
小厮道:“不曾。皇上身邊的鄭公公還在府上等着。”
王征和宇文空樸對視一眼,王征溫聲道:“既如此,延清你先回去要緊,清晝那邊有我們。”
事到關頭,韋延清隻好辭别王征二人,一甩馬鞭,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譽國府。
然畢竟耽誤太久,鄭公公已宣了旨回宮。
韋延清回來的時候,發覺府中從上到下都充滿了喜氣,連平日見了一面隻屈膝低頭行禮的家下人等也很開心,見了他,都要停下來,笑着大聲說上兩句什麼話。
即使沒有一個恭喜的字眼,但衆人的态度已說明了一切。
崔老夫人看見來人,忙親自下榻,走去拉着韋延清的手臂,欣慰道:“瞧瞧,也是個能頂天立地的人物了。”
滿堂熱鬧,獨韋延清皺了皺眉,沒見韋史。
他淡淡地開口,與嬉鬧的氛圍極為相反:“父親何在?”
“在書房呢。”盧夫人牽着李皎然笑說。
韋延清當即轉了步子,推開崔老夫人的手,徑直往大書房跑去,下台階時,甚至一步跳了下來。
書房内,韋史似是早在等候,此刻面對滿架的書籍而站,身後的書案上,一抹明黃被茶煙缭繞。
韋延清匆匆看了眼那道聖旨,盡量控制着語氣,因奔跑出現的熱汗順着額頭慢慢滑下一滴:“您喊我回來,是為何?”
韋史臉上愁雲慘淡,卻不似為了明黃聖旨,應是另有心思,韋延清深信不疑,即使當真如他所想,他辜負了绾兒,也不大可能看到父親為此有一絲的煩惱或在意。
他大抵是漠不關心的狀态。此時這般氣悶,極有可能是被誰擺了一道,或是官場上有了不順心的事。和韋延清有關,能給韋史一記當頭棒槌的人
——隻有皇帝。
果不其然,韋史心不在焉,甚至是帶了幾分不明顯的得意口吻,告訴他道:“皇上出爾反爾,突然賜了道婚旨。”
但這并不影響他臭着臉色,不滿李紳的臨時變卦。韋延清眼中的神色慢慢而又逐漸地變深、變冷。從他聽到聖旨二字開始,再到回府後衆人的開心,最後是現在,韋史,他的父親,對此的冷漠與挑恤。
這種被附屬的感覺,讓韋延清心情糟透了,甚至生出一絲無可奈何隻能忍受、直到麻木的痛恨。
韋延清忽而冷靜下來,這輩子,這一刻,是他萌生逆反想法後,最沉着又堅定的時候。他坐了下來,并沒為此同韋史大吵大鬧,或者置氣。他知道這最沒用。
韋延清忽然很感激,當年離開國公府,去了江南闖蕩三年。否則他不會生出翅膀,并且在這件事上固執得可怕,想要做到逆流而上。
當事情成了不能更改的定局,隻有一條絕路可走,那麼到了一定程度,韋延清必然會是整件荒唐事中,最有耐心的那一個。何況,他有頭腦,有保底,也有能力。
既然逼着他往絕路上走,那就别怪他無情無義。
韋延清稍稍垂頭,眼神陰郁。
他眼中的“荒唐”,從來不是想要和陳绾月奉子成婚。而是明知他有心上人,卻要逼着讓他娶另一個女人。
“誰的?”他可笑扯着唇,明知故問。
“......你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