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朝官職繁多,兩代帝王亦延續前朝制度,對狀元的任職采取替換高位,并不似常規那般先以□□品的官位任用。如此自然有好有壞。
好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身清氣正,一腔熱血,不大方便的是,不曾從底層官場做起,缺乏鍛煉,難以培育情懷,打磨心性。
李紳考慮過後,以此為由,讓大臣們想個合适的職位出來。還必須有個過渡期,否則交接困難,若因處理不當或判斷失誤導緻出了亂子,很快又會被貶,也不能使人才得以善用。
氣氛凝滞。兩位紅衣狀元郎并肩而站。不同于陳義的清秀儒雅,敬畏皇朝,韋延清氣場則較為強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禮儀恰到好處之餘,李紳時不時便能察覺到這韋狀元對自己的蔑視。
但轉眼過後,又沒有一絲痕迹。
果真是有了底氣。論地位,大多官員不敢與他韋家對着幹,這便捂住一部分臣子的嘴巴,鄭老與盧則林等大臣倒是敢說幾句,卻又被這韋狀元活學現用,引經據典又不失風度的謙遜表态給勸退。
天下人看着,李紳不可能厚此薄彼,也不可能薄待狀元郎,皇帝在其位,自然該謀國計。即使是他忌憚韋家掌握兵權,面上也要過得去。曆朝狀元,除卻一些寒門出身或極為特殊的先例,入朝并不從武将做起,默認成規是文官,頂多谏議。
李紳是個通透人,想得明白韋延清并非真心實意推辭這侍郎一職,大抵是志不在此。
除了京兆府少尹有換調之外,還有兵部侍郎,也是碰巧,前任兵部告老還鄉,如今朝堂之上多為先帝在時任用的賢良,李紳本就有意換血,好容易熬到更替時機,他自然不會放過。
隻是偏這今年的狀元郎,有一位竟是他韋史之子。
如此,京兆府少尹斷不能再往韋家放,也不能容韋史觊觎,李紳便快刀斬亂麻,先封給了陳義。陳義出身寒微,甚至祖上無名,沒有世家摻水,李紳有意着重培養。
如此榮寵,甚至還是都城核心官位,熬了大半輩子才官至四品的大臣無不啧啧稱歎。這陳義以後,少不得成為最年輕的權臣,殿上已有不少大臣,悄悄認準了陳義的面容,甚至有的已經開始暗思送什麼禮。
衆人不覺将目光悄然投向另一位狀元郎,不知又會是何等的光榮。
今年這對兒雙狀元,真真是走了亨通之運!
然不管是李紳還是滿朝文武,都想不到這韋狀元竟推辭了侍郎之職。這時,上柱國功勳重臣,開府儀同三司,兩朝元老的骠騎大将軍蔣國忠忽然出列,參奏上議。
老人家紫袍加身,胡須半白,身體卻健朗強壯,虎目威嚴,射視顯淩厲。
韋史瞪大眼睛,難得失了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不止是他,連鄭老等也頻頻側目,不懂這向來不摻和朝堂之争的蔣大将軍,為何突然出列。偌大朝堂,第一次出現略失管制的唏噓之聲。
上下官員,無人不敬重蔣大将軍。韋史等試圖送過幾次禮,都被剛正不阿的蔣老婉言拒絕,若能得蔣老支持,下屆太子的人選基本勝負已分。可惜的是,蔣老一向不參與黨派之争,沒人能拉近關系。
“老臣以為,秋風不振,人事首先衰敗,先帝厚德,廟宇輝煌。呂護寇洛,慕容寇荥,若無龍骁虎将,以身赴死,國危矣。如今天下太平,邊關卻不平和,老臣以為,培養武将亦是重中之重,若想國祚綿延,大統永續,不若提拔新的血脈,以備國需。”
李紳倒吸了一口涼氣,皺眉盯着頭發花白的蔣國忠。
韋史喜不自勝,忙低頭壓抑着狂喜。
那邊鄭老深思,默不作聲。
“既然陳狀元已封,老臣不敢違抗聖意,便趁着時機,鬥膽向聖上舉薦韋狀元。韋狀元謙遜拒了侍郎一職,若再推拒,不免認你為居功自傲,目無陛下。”
這一通拿腔拿調的官話說來,李紳心頭大怒,又不能作何反駁。蔣國忠是重臣,如今難得上議,他若否決說不過去,何況還是拿出了各種謙卑之态,他拒了,反倒似昏君,不考慮國策。
韋延清亦是個聰明人,恭恭敬敬道:“謹遵聖意。”
李紳心中冷笑,不露聲色道:“既是蔣大将軍開口,韋狀元又是準驸馬,那便不可再推兵部侍郎,有礙國威禮制,朕隻有這一個妹妹。餘下的,便依蔣大将軍之意,提拔為幽州總管,不日起離京上任。”
韋史轉喜為驚,朝臣紛紛跪下直言不可,不奉法度,與當年前朝有何區别?
過滿則虧,新上任不免犯錯,這般高的位置,摔下來隻會更慘,毫無疑問是捧殺!這便是,李紳的反擊。韋史欲勸回聖意,無奈話說在前頭,已無路可逃。
反觀蔣國忠卻隻是眼神微變,神色平平,漫不經心将目光看向方才力薦的韋狀元。但願他沒有看走眼。
然而韋延清的做法态度,竟使得兩朝大臣不由愣住。他坦然應下,明顯已知其中險惡,卻還是奮不顧身,仿佛對此胸有成竹。
這氣度,這魄力......
竟像極了當年從容不迫的李太子!
李紳最為清楚,他那年是抱有什麼樣的心胸才能做到這般無畏。
無非是——
成王敗寇,風雲叱咤。收拾舊山河,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