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把守軍官入内通傳,聲急情切:“報!夫人來了。”
韋延清頭也不擡,随手用朱筆圈出一個關口,隻當是帳下将士哪一位的妻子,出于關懷禮遇,也便随口問了一句:“誰的夫人?”
軍士摸不着頭腦,铿锵有力道:“報主公,您的夫人!”
“嗯……”話音未絕,韋延清神情一頓,驟忽擡頭,确認了軍士所言非虛,心内騰出一陣難以言說的暖意與思念,忙飛身下堂,疾步走了出去接人,一面令道:“今夜備好酒席,我與夫人暢飲。”
軍士心情激動地去了,早就聽聞,他們的師母傾國傾城,貌若天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也難得見韋大人有這等急迫情勢,以往敵軍夜襲,都不見得有如此忙亂。更印證了他們師母魅力難擋。
也難怪,主公身邊無妻無妾,隻有這麼一位佳人。
把人娶了,早晚的事。
韋延清一出帳,便見橫門旁站着一個衣服飄飄的藍衣女郎,姿态美好,雪白溫婉,與營帳的塵土刀矛仿佛格格不入,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筆墨與銀甲上的風塵,忽記起一件曾習以為常從不注意到的事實。
戰事突起,行軍來去匆匆,時常三五日洗不了一回正經澡,多是趁着林間山澗擦拭一二,為防突發情況,一般也是不摘甲地胡亂擦擦臉,何況山澗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遇到。他才平定上黨的動亂歸來,坐下來觀察地形,行軍緊促,旬日沒碰過澡水。
韋延清暗自咬了咬牙,偏頭嗅了嗅,果有汗味。他忽有些踯躅不前,下階不是,站在上面走走停停也不是。
倒是陳绾月見了,先跑上去,一把抱住男人的腰身,眉眼彎彎地笑道:“夫君。”
韋延清也顧不上許多,反正抱也抱了,當即彎身把人兒攬抱在懷,一徑入帳。其餘随從都默默退守,裡間器物簡易,靠裡置一寬榻,設羅帳,中央一套矮幾,牆上懸着一把劍,除此之外,很少有其他用物。
他想念得緊,方轉過屏風,已将她從打橫換成了環抱。唇槍舌戰,難舍難分。雙雙倒在榻上後,陳绾月羞急他的魯莽,恐無意撕壞了衣服,忙幫着那隻大手親去解衣,容他探索。摸了一陣,她臉腮通紅地說不出來一句話,渾身濕漉漉的。
他終于停了兇猛,唇也慢慢退開,待他不動,陳绾月緩了緊張,兩腿漸漸放松落在褥單上,一種實感這才遲遲升起,蓋過了那飄搖虛浮。她淚光閃閃地望進男人幽深的眸色,伸手去褪他的铠甲。他倒是一件兒也沒脫,隻摘了護腕,三兩下将她剝得精光。
韋延清一面握住她的手,一面問道:“你怎麼來了?”
陳绾月柔聲笑道:“來看一看夫君的英姿,和這邊與長安不同的風俗。”
他啞然失笑,道:“兩地離得不遠,沒什麼好看的。”
“你這時又說沒什麼好看的了,我來你喜歡嗎?”她問。男人把頭一點,沒說話。
過了半晌,他突然起身道:“你先待着,我出去一趟。”說完,自顧自爬了起來,将她塞進被衾裡卷好,便往外走。
陳绾月不及問他有什麼要緊事,男人已經腳步飛快地出去了。
再有動靜,就是羅帳護被一隻大手掀開,陳绾月擡眸看去,一張放大的英俊面龐近在眼前。韋延清換下铠甲,單挑常服。聞起來香噴噴的,仿佛沐浴罷,她對上那道欲望漫天的目光,不似以往白淨,男人經過風吹日曬的肌膚已是古銅色,臉部輪廓棱角分明,甚至多了淩厲。
他扯開胸前的衣物,大片裸露的胸膛橫着幾道淺疤,色澤顯然要更加沖突,然而陳绾月的注意力,卻不得不停留在他膚色更深,肌肉仿佛更硬的狼腰猿臂上。他貌似瘦了許多。
陳绾月心疼他,手不自覺便擡了起來,撫摸過去。
落在那傷疤上。
他不當回事地握住她的手背,啞着聲低問:“打算何時走?”
那道視線幾乎黏在她身上,陳绾月捧着他的下巴,在那上面夠着頭親了一下:“這兩日陪你。”
他有些失望,但轉瞬便很知足,點點頭道:“這裡亂,你待着不好。”一有軍情,很難顧上,即使護得住,也怕有個萬一,行軍打仗,多的是出其不意,輕易就會失散。
韋延清也并非多在這種事上費心思的人,當下抛過不論,隻在此刻盡享貪歡。
但他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來,狐疑道:“柳嬷嬷她們沒跟來?”
方才在外面,隻有她一人。
“她們在涿郡,涿郡離這兒不遠,我寫了書信給張将軍,他遣人接了我過來的。”
韋延清倏地一愣:“涿郡?”是他們先前定下幽州家宅的郡縣,與治所相距不遠。待反應過來,他喜之不勝,一時又氣又好笑,耍他呐!說不得罵不得,隻得低頭一個勁兒地親着人兒,叫她服軟。“還騙不騙我了?”
倒瞞着他,準備好了這一切。
隻還有一個,他皺了皺眉:“我來幽州這麼久,你第一個寫信的人,竟不是我。”
陳绾月無奈,“也沒多久吧?”才半個月。
他認真争辯:“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眼看快惹毛了眼前男人,她忙跟着道:“這話不錯,我亦是這般想念夫君。寶兒是想給夫君一個驚喜。”
驚喜,他看是驚吓。
韋延清大笑兩聲,顯然很受用,抱着陳绾月親熱了一個下午,至晚間,又處理成堆的公務,繁忙不可兩顧,索性把人兒抱在腿上,一面分出神去批閱。
膩歪了這麼幾日,陳绾月見他還在興頭上,精力強大,公務也能做得有條不紊,開始不說什麼,隻後來到底不算回事,叫人撞見有礙軍威,堅持回了涿郡。
真要走時,韋延清心牽正事,恐兩邊相誤,她待着無趣又擔驚受怕,他也要分出心神去瞻前顧後,因此并不強留,隻摟着陳绾月說了會兒話,百般呵護,耳鬓厮磨。随後趁着天早,遣出一支軍馬,護送她離營。
陳绾月坐在車上,往回望,但見烽煙狼起,叢林黝黑,卻不是天黑,那是樹木經過厮殺後殘留的痕迹。
她收回了手,簾子落下,叢林不見,不知有多少埋在土木裡的刀劍屍骨,就在她身後,也許是在她腳下。韋延清,他會害怕嗎?當然不會。他的骨氣遠比任何人都要硬。
可她突然在離去這片狼藉之地時,一股害怕與冷意油然而生。
她并不是害怕自己死于刀劍,而是害怕,他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個瞬間,永遠消失在這兵馬馳騁的亂世。哪怕再厲害、再完美的一個人,也有軟肋與劣勢,所有人都擁有一樣的湮滅可能。她隻慶幸,還好他注定不那麼普通,起碼在面對危險時,有更好的應對謀略。
兩人即将相守,有屬于他們的一片天,她來幽州是輕快的、向往的、甜蜜的。可見到他之後,在一處時不覺得有什麼,離别時卻又是這般沉重,幾乎使她喘不過氣來。然到底在不遠的涿郡,他們将完全地擁有對方,有那麼一個能承載所有重量的家園。
即使石矢如雨,也不可抵擋。
抱着兩種反複交錯的心情,她日夜兼程,趕去了涿郡。擇了風和日麗的清晨,她領着柳嬷嬷幾人一同上寺廟燒香,又求了一根紅繩,親手做成手環,等韋延清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