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點點頭,并沒再問其他,一老一少又聊了幾句家常寒溫,快到門外時,小厮忽然匆慌走進,與這邊衆人撞了個正面。許氏呵斥道:“毛毛躁躁的,什麼事這樣急?”
那小厮一時不知該怎樣說,仿佛雙腿打戰,整個人僵硬往旁一側,連退幾步讓出視線都忘了,指給衆人看:“外面,外面……”
他欲言又止,連陳绾月也不覺好奇起來,順着小厮指的方向看去,林老夫人皺緊眉頭,見外面隐隐約約有燈燭光影,像是有客來訪,壓低了聲,不大耐煩道:“什麼人值得你這樣沒規沒矩的,外面怎麼着?”
不及小厮開口,一群人魚貫而入,陣仗不小。陳绾月目光驟然一縮,怔怔望着為首的常服男子,一陣莫名的慌亂迅速席卷她心髒的跳動,幾乎停住。她的嘴唇輕輕顫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緊緊握住林老夫人的手,躲去她身後。
她知道,李紳不會随意傷害别人。
他的目标,不過是她一人。
許氏見來人儀表非凡,又有這般陣勢,不覺也無措起來,側首問林老夫人:“您老人家可識得?難道是哪位世交家的孫輩?我實不知。”林老夫人搖了搖頭。
似是覺察到那男人的視線,還有身邊小姑娘的異樣,林老夫人回過頭來,欲要問陳绾月什麼,忽見她面色驚惶,氣質柔和,眼神卻如風棱,直直地警備盯向來人。
林老夫人啞然失聲,直覺那些人來勢洶洶,忙握緊了陳绾月的手。許氏仿佛也看出什麼,從後站去陳绾月的另一邊,攬住她有些發顫的肩膀。
李紳四下看了一看,負手半晌,若無其事地笑道:“朕悄悄出宮來找你,隻韋丞相與其夫人告訴朕說你往幽州去了。”他停頓了一下,仿若不解與苦惱,“绾兒,朕在長安,你為何要離開朕呢?”
他裝作不知,陳绾月卻不願糾纏,再三提醒道:“望陛下慎思,民婦已是韋家的人,自然與夫随行。陛下政務繁忙,何必苦追?民婦實不解。”
李紳默了默,道:“你若氣朕當日無禮,朕同你賠罪,朕再也不勉強你了,跟朕回長安罷?”
陳绾月皺了皺眉,發覺李紳的異樣之處,貌似無論她說什麼,他都忽略過去,隻是一味将她當作普通女子,而非他人婦。以往他并不似這般專橫,骨子裡仍有皇室的禮與傲,言語間有過介意她已是韋延清的妻子,而非現在全然不拿她當一個心有夫君的女人看待。
他的神情微有生硬,仿佛在極力克制着什麼。
陳绾月瑟縮了下,沒有說話。
林老夫人和許氏說了什麼,她完全聽不到,一衆侍衛拉開林老夫人與許氏,兩個年幼的孩子受了驚吓,在一旁嚎啕大哭,陳绾月瞬間意識到可怕之處,眼眶驟紅,忙撲過去蹲下身來,替許氏安撫兩個孩子。
李紳一步步向她走來,末了,也蹲下身,從她身後瞧那孩子,英俊的面容難得多了抹真摯的柔情。他伸手彎着手指,碰了碰那孩子的臉,看着身邊惹人心疼的女郎側顔,笑道:“若我們有個孩子,一定也很好看。”
聽此,陳绾月驚恐失色,完全沒料到李紳竟會說此露骨之言,再次對她所剩不多的好感又添一擊,她始終記得那年桃花樹下的李公子,溫和有禮,舉止不凡,甚至兩人很快能交心,不用半句言語。可如今的他,不知為何卻變成了這樣,也或許他一直都是,執着不肯放棄自己所得不到的。
陳绾月并沒就此給李紳下了斷言,而是顫着聲問道:“陛下,到底為什麼?”
李紳一怔,忽然笑了:“知道嗎?朕就是因為這樣才非你不可。”陳绾月膽寒,這時的李紳顯然很危險,就如蟄伏的猛獸,一旦受到刺激,便會伸出爪牙,使得對方再無反抗之力。她沒敢出聲,那邊還有林老夫人她們的苦苦哀求。
“你總是願意相信朕。”
而不為一切表象所欺騙。
身在爾虞我詐的皇室,不知隔了幾層肚皮,有時就連李紳自己,也看不清他自己。他已經習慣了受人誤解,即使那并不是真正的他,而是或正派、或小人、或旁觀者眼中的自己。直到遇見陳绾月,一個總能看着他的心,而非表象的姑娘,李紳才覺有長久的安甯。
仿佛隻要待在她身邊,他的内心就是最安穩的。
她是漫天雨水中唯一的一瓣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