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亞水上館事件後,夕園人心惶惶的,即使族中嚴令禁止怪力亂神之事傳播,也仍堵不住悠悠衆口。
于是,掌事的邵應魁便下令禁止族中人員三五群集、交頭接耳,一旦發現,便進行嚴厲處罰。
有一個食戶因為聽力不太好,常年需要别人趴在他耳邊講話,邵應魁有次路過,以為那兩人在交頭接耳傳小話,當即把他兩人拉去關了禁閉。現在還沒放出來呢。
夕園衆人現在講話都刻意拉開了距離,提高了嗓門,那場面一度很滑稽,葉蘭绡有時覺得他們在對山歌。
在這種嚴肅又活潑的氣氛中,葉蘭绡終于正式開始了《旋覆花夢》中提及的十二場喚醒儀式。
葉蘭绡從鐘皓光的講解中知道,這十二場儀式模拟的是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它不一定隻通過十二次夢境完成,因為儀式可能會失敗。
葉蘭绡在浴缸裡注滿粘稠的熱水,赤身把自己埋入水中。水的味道有點腥氣,那是葉蘭绡從魚身上搜刮下來的黏液的味道。
她這次要模拟的是一個人的出生。
魚黏液熱水模拟的是母親的羊水,浴缸模拟的是子宮。
葉蘭绡閉上眼睛,進入睡夢中。
她在睡夢中醒了過來,透過羊水,她看見她的父母穿着華麗的袍子,他們都如此年輕,如此美麗,如此富有。
但與他們優渥的處境不同的是他們臉上的焦灼和憂郁。
他們走向一個綴着翡翠和碧玺的襁褓,襁褓裡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孩,那襁褓的面料比她父母身上的面料更顯華貴,葉蘭绡想,這個孩子是她的哥哥或姐姐嗎?
葉蘭绡聽見她的父親伏在她母親的膝頭哭泣,說:“我實在下不去手戕害這個孩子。”
她的母親臉上也有哀榮,最後,他們似乎做了什麼決定。
葉蘭绡接下來便聽不見他們說話了,隻知道她似乎要出生了。她的四周一片漆黑,也沒有任何聲音,許久,她發出一陣嘹亮的啼哭。
葉蘭绡睜開眼睛——她出生了。
她隻覺眼前從未有過的明亮,耳中從未有過的清晰,一切恍如混沌初開的那天,接着,她被人擦幹了身體,用柔軟的布包了起來。
她覺得身體被輕輕搖晃,一陣舒适的眩暈襲來,這眩暈讓她暈乎乎想睡覺。
“你好,寶寶。”葉蘭绡看見鐘皓光蹲在她的搖籃前,一邊推着搖籃,一邊笑眯眯地叫她。
葉蘭绡呆呆看着他:“第一個儀式成功了?”
鐘皓光還在笑:“成功了,我是你出生以來第一個見到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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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蘭绡從浴缸裡爬起來,用高錳酸鉀把魚缸仔仔細細擦洗了五遍,終于聞不到魚身上黏液的腥臭味了。
她又嗅了嗅自己的頭發,那味道刺激得她一陣作嘔,葉蘭绡将水開到最大,打上泡沫,在蓮蓬頭下沒命地搓洗起來。
葉蘭绡洗完澡,正準備吹頭發,門突然“砰砰砰”被拍響。
葉蘭绡打開門,隻見門外站着幾個食戶,臉上都帶着恐慌。
“葉姑娘,你在屋裡頭啊——”幾個食戶都把頭往葉蘭绡屋裡伸。
葉蘭绡不明所以,“怎麼了?”
“我們以為你這麼晚了還在騎馬,沒想到你真的在屋裡。”一個食戶說。
看葉蘭绡還反應不過來,食戶們一臉神秘地把她拉到了一個廢井邊,那井不知是何年月所建,已經幹涸了,井裡也填了不少泥土,有雜草從井沿上竄出。
“你快聽——”食戶們說。
葉蘭绡聽見井裡傳來“哒哒哒”的馬蹄聲,那馬蹄聲是打在青石闆路上的,因此格外清晰。隻聽它由遠及近、由遠及近……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一個人從馬身上躍下來似的。
葉蘭绡站起身,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馬匹,也沒有行人——夕園的每一匹馬她都知道,不可能這麼晚了還會有馬在外行走。
“好恐怖啊,陰馬過境了。”井沿邊圍着一圈食戶。
“你們圍在這裡做什麼?不知道夕園的規矩嗎?”邵應魁突然帶着一隊人過來巡邏。
衆人看見是邵應魁,吓得魂飛魄散。
葉蘭绡站得離井沿最遠,臉上早已換了一副迷惑的表情。
“邵四長老,井底有個留聲機,一直在不停播放聒噪的音樂,大家都想下去關掉呢。”葉蘭绡很擅長驅散怪力亂神的氛圍感。
“不是留聲機!不是留聲機!是陰馬!”有蠢人食戶大聲辯解。
邵應魁也聽見了那馬蹄聲,他橫了一眼蠢人食戶,“在這裡妖言惑衆,還不帶下去!”
吓破膽的蠢人食戶被拉去關了禁閉。
“至于你,”邵應魁怎麼看葉蘭绡怎麼怪,“我遲早有一天會抓住你的把柄。”
邵應魁命令圍在井邊的食戶将井挖開,“你們不是想關掉留聲機嗎?那就全部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