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很早就發覺——關鍵性的敏銳,順其自然的冥冥之中,必要性的竭盡所能,戲劇性的發展,以及難以預料的時運,共同組成了人生的方方面面。她的很多事總是成群結隊的來,好的,壞的,忙的,閑的,隻要來就是紮堆的,猝不及防的,躲也躲不急的。如果說十幾歲時還沒有總結的意識,現在的她已經能非常精準地感受到這些信号了。
「上岸了。」
起初,隻是這個短信發來了她的手機而已。
這天下午的空閑時間,日光刺目。她穿着一身閑服正站在菜市場看羅列的蔬菜清單。買的菜她會先帶回醫院,等做完一場手術再帶回家,不然等下班,菜市場什麼也不剩了。發現有未讀消息,她點開,裡面還附帶了一張彩信。消息是五分鐘前發來的,照片是兩個菜攤擺出的新鮮青菜。
元一沒來由地感受到了什麼,環顧四周,憑着記憶裡回到了一個菜攤前,比對。
“……”
元一被猜想震撼得微微後仰,餘光裡又搜索了一圈周圍可能符合那個身形的身影,沒有。
她較真地對比了一下蔬菜的擺放,問店主:“剛剛有沒有一個這麼高的男人過來?”
“哦,應該有一個。”
“又高又壯帶墨鏡?”
“有,在我這裡買了好多東西。”
“……”
這是一個複雜的選擇題,關乎于這個消息她要不要回,回的話回什麼,她要不要繼續在這裡買菜,如果繼續在這裡買菜碰到了莫老五怎麼辦等諸多問題以及延伸的更多後續問題。她琢磨着,一時覺得這是她這周遇見的最難辦的事。
「這個地方很眼熟,你在哪兒?」她回。
需要的東西買夠了,看了一眼手機,還是沒有回複。
她出來把菜挂在車把上,準備離開。
「一個沿海城市的菜市場,怎麼,來過?」
元一思索着,舉起手機對着菜市場的門頭拍了個照片,第一次發給了他一條彩信。「應該吧。」
消息剛發完,她旁邊一個人就并排而至,光線暗了,空氣堵塞了,摩托聲息了。
“……”
元一看過來。
兩個月不見,莫老五樣子沒變,但整個人似乎更黑了。他穿的極其随性,牛仔藍色的短褲衩已經褪色,褶皺的襯衫疲軟不堪,袖子扁在手肘上,就腹部系了兩顆扣子,敞着散熱。他騎着老式摩托車,一隻手還拿着手機,車把上是兩提數量非常可觀的蔬菜,腳踏處還有一袋,像存儲救災糧食,或是餓了太久終于能大快朵頤了。
他隔着墨鏡看着她,情緒從不可置信橫跨至興緻盎然,穿拖鞋的雙腳一撐,扶扶墨鏡,像混混想要勾搭民女一樣賤兮兮地說:
“呦美女!單身嗎!”
“……”
元一就在這一刻強烈地預感到,接下來會有非常多陰差陽錯,猝不及防,隻能随遇而安,見招拆招的事出現。
“…大爺你好。”她對他一身的行頭說。
“…哈哈哈哈倒也不用叫我大爺吧,叫哥哥怎麼樣。”在确定她認出了他并且是開玩笑後,他摩托車息了火,兩隻胳膊支在儀表盤上。
元一打量着他一身漁民老漢裝扮,好整以暇地露出微笑。
“…形象欠佳是吧。”感知到她目光裡的意思,他摸着已經有胡茬的下巴,向後捋了捋頭發,腳也往回收了收,似乎有些局促地思索着。“其實我今天剛下船,這就碰見你了。如果早知道,怎麼說不來身西裝。”
“那我真是受寵若驚。其實我也一周沒洗頭了。”她想起這邊确實有港口,嘴上一如既往地順着說。
“才一周?講究。”
“……”她難以抑制地瞄了一眼他的頭發,還好,沒成捋兒。
“哈哈哈哈哈開玩笑的,不過,”他大笑,随後語氣真誠道。“怎麼樣,給我個機會好好打扮一下?我這幾天算閑。”
元一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見不到挺好,好見好散;見到了似乎也沒什麼,男男女女玩兒一玩兒,别認真就行。隻不過兩個月不見,他又是這樣一幅近乎漁夫的形象忽然出現,實在生疏,像是水陸兩栖的隔絕,靠近都頗為冒昧。她欲言又止,止了又止,沉默時,記起他們第一次見面好像是在曼迪合衆國,那個時候她的形象可能比他現在冒昧多了,臉蠟黃,頭發也能滴油了。等等,現在的形象應該也好不到哪兒去,天氣熱騎自行車,一身汗。
“你像是不打算給我機會了。”他看着她的沉寂,神色憂愁,備受打擊地說:“感覺我剛剛不應該立刻出現,應該先回去收拾一下?”
“沒有,抱歉,見到你很高興。我隻是剛剛想起了一個事情。”
“看出來了。”他說。
“抱歉,讓你難過了嗎?”
“一點點。”
“我隻是太驚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