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點動作,卻仿佛耗盡了宋歸年的力氣一般。等到司寒重新站穩時,看見的就是宋歸年愈發蒼白的臉頰。
都說醫者仁心,雖說她确實對攝政王府有怨,與宋歸年的交易也還未達成,但是讓她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一個病人在自己面前逐漸衰弱,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更何況,她嫁進攝政王府的事情本就并非宋歸年一人可以左右。
權衡再三,她還是輕聲道:“若是少爺願意,不知是否可以讓我把脈看看。”
司寒知道宋歸年對她還有疑慮,卻不想後者就這樣将衣袖卷起,坦然地将手腕伸到她面前。
兩隻手腕都把過脈,司寒心中已然明了。宋歸年的病,雖說難治,卻也不是全無希望。至少于她而言,仍有治愈的可能。
正這樣想着,耳邊忽然傳來宋歸年的聲音:“司寒,聽說你是當世神醫之女?”
司寒一愣,答道:“隻是世人給我母親的虛名罷了。”複又頓了頓,才道:“隻是母親已經過世,‘當世’二字,隻怕是擔不上的。”
宋歸年收回手,寬大的袖袍遮掩住他的雙手,沉聲問:“以你之見,我還能活幾日?”
司寒不答反問:“少爺呢?少爺想活幾日?”
又是一陣寂靜,須臾之後,宋歸年洩出一絲輕笑,黑沉沉的眼眸不加任何掩飾,滿是生念,“我想活,我想……”
他伸出手虛虛握住那影影綽綽的燭光,“我想我走到盡頭的那一日,不為病痛,不為疾苦。”
據說這位少爺自小氣弱體虛,所以坊間對他的傳聞也大多神秘。不過幾個時辰的相遇,司寒對宋歸年的了解并不算多。但是此時此刻,宋歸年的眼神卻讓她無比熟悉。
她見過太多了,見過太多病體殘損之人對生的渴望,那是一種誕生于深淵的絕望之花。無能為力地看着生命的流逝,卻又期盼着有一天光明将至。
思慮再三,司寒還是說道:“若是少爺願意信任我,少爺的病,我有五成把握能夠醫治痊愈。”
說是五成,但是司寒心裡至少也有八成把握。隻是一則她與宋歸年相識未深,而後者也并非全然信任她。二則……對于這樣一個久久被病體折磨的人,她作為醫者比任何人都知道從希望到絕望到底有多痛苦。所以若有不測,她也不忍宋歸年承受這樣的打擊。
五成,不多不少,可以有希望,但是不至于讓人欣喜若狂以緻失去理智。
宋歸年眸光閃爍間,想到這麼多年,無論是從太醫院來的太醫還是從鄉野間尋來的雲遊醫士,都說他這是陳年頑疾,隻能盡力調養以求多活些時日,實在無法痊愈。
好不容易尋得了江南神醫,卻被告知于前些日子已經過世。至于這位說是來為他醫治的神醫之女……
宋歸年原本是不報有任何希望,卻沒想到……
司寒說的話實在是太過誘人,他幾乎立刻就要答應讓她給自己醫治。
但是……他在這王府,擔着義子之名,身邊群狼環伺,他不能,也不應該去賭司寒的立場。
宋歸年用力閉了閉眼,壓制住胸中翻騰而起的情緒,低聲道:“若果真如此,就要多謝司小姐了。”片刻之後,他補充道:“明日司小姐可以去找阿竹,他是我的人。有他幫你找出幕後之人,或許會容易些。”
此話一出,司寒當即明白,宋歸年應當對她還有那麼一點微不可察的相信。不過與其說是相信她果真無辜,倒不如說宋歸年希望她真的無辜。
因為這是他生還的最後一根稻草。
說完這話,宋歸年不再看司寒,指了指床榻上的一床被褥。“被子拿走,晚上,你就睡在軟榻上吧。”
随即躺下去,又悶聲咳嗽了幾聲不再言語。
收拾好了,司寒吹滅屋内的燭火。夜晚靜的隻能聽見窗外的陣陣蟬鳴,不時夾雜着宋歸年的咳嗽聲。
閉眼之前,司寒柔聲道:“少爺若是當真想活,今日明知茶水中有緻命的藥,卻仍一飲而盡。這般舉動,還望少爺以後莫要再做。”
司寒沒想着宋歸年能答她的話。黑暗籠罩中,宋歸年眸光微動,張開唇瓣想說些什麼,卻還是沒吐出哪怕半阕詞句。
這一天發生這麼多事,司寒原本已經做好了睜眼到天明的準備。但是意外的是,在這陌生而危險的環境裡,竟然也能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再睜眼時已是天光大亮的清晨。司寒猛地坐起身,見宋歸年已經醒了,此時正靠在床頭,手裡拿着一卷書看的出神。
穿窗而過的朝陽懶懶地落在他臉上,不自覺為他攏上一層淺淡的光暈。原本蒼白的面容也染上了點血色。
平心而論,宋歸年生的确實極為好看,司寒不自覺想到,若是他身子能好起來,定然是京城裡無數閨閣小姐趨之若鹜的對象。
“少爺。”司寒輕聲喚道,“我來伺候您洗漱吧。”
宋歸年沒擡頭,兀自将手中的書翻了頁,“你不必做這些。”頓了頓,而後說道:“去外面喚阿竹進來吧。”
司寒甫一出門,就見院子裡站着一個少年,小斯打扮,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正一邊揪着樹葉一邊在嘴裡念叨着什麼。
想必這就是阿竹了。
阿竹聽見房門開合的聲音,循着看過來,見到司寒,立馬上前幾步到她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禮,“見過夫人。”
“你家少爺醒了,即刻進去吧。”
屋内,阿竹小心翼翼照顧着宋歸年更衣,又将他扶到輪椅上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