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紐約有着十分宜人的天氣，時近黃昏，白日裡的蔚藍色正一點點褪去，晚霞開始在天邊聚集。每一座城市都是一個女人，白天抛頭露面的時候是一副正經的精英模樣，可到了晚上就仿佛變了個人換了張臉，在黑暗的遮掩下放肆起來。金發女人站在布魯克林大橋的橋頭遙望對岸的曼哈頓島，不知為何就想起了這句話。她将雙臂搭到身前的欄杆上，注視紐約東河的河水緩緩流淌，手臂上的觸感略有些冰涼也有些粗糙，卻一應都是真實的、可以碰得到的，獨獨她本身的存在像是一個夢境般虛幻。

然而胡桃夾子知道這說法不正确，她這類東西該是不會做夢的，雖說在休眠時心智的自我修複過程中會産生類似的效果，但終究還是不一樣。縱使有手有腳有皮有臉，到底隻是高級的摹本，如同神依着自己的模樣造人，人也依着自己的模樣創造了她們。

女人站直了身體，伸手拿過立在一旁的吉他盒，扭頭将望不到盡頭的大橋甩在背後。這座十九世紀末建成的奇迹，如同工業革命那個時代誕生的諸多産物，持續地散發着人類文明的光輝。布魯克林大橋已然在這條河上屹立了百年而不曾傾倒，又有誰能想到，在距此不過五十年的未來，一場慘烈的戰争會将這些時代的驕傲通通夷為平地，再也無人能從那些荒頹的廢墟裡望見文明的光點。

但平行世界裡總歸存在一些變數，希望這裡的風景延續的時間能更久一點。胡桃夾子從外套口袋裡翻出一包巧克力，扯開包裝後掰下一塊放進嘴裡，比利時巧克力特有的濃香充滿了口腔。這是胡桃夾子在出發執行任務前從FNC那裡得到的，作為幫了她一個小忙的謝禮。緊接着女人忽地想起，她當時還順口答應了FNC在任務歸來後一起去咖啡廳吃新品蛋糕，現在看來怕是不知要何時才能實現。

畢竟她此時正身處一個未知的平行世界，通訊失效，聯絡不上隊友也聯絡不上指揮部，莫說回去的方法還有待慢慢探索，單是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就已經夠困難的了。胡桃夾子自诩格裡芬公司所屬高稀有度的精英戰術人形，自入列以來便扛着狙|擊槍為指揮官征戰沙場，多少次打得敵軍哭爹喊娘。在中了埋伏被一炮轟進這個世界的前一秒，她還面不改色地舉着槍和鐵血精英正面對決視死如歸，現在卻不得不為了在和平年代賺到點糊口錢而發愁。

天色已經完全昏暗了下來，路燈代替日光成為新的照明，人類的科技一代代發展，終于連黑夜也戰勝了。胡桃夾子沿着布魯克林的街道邊緣行走，姣好的臉龐偶爾引來一兩個行人的側目，她視若罔聞地握緊琴盒的帶子，背後淡金色的長發低低束成一股，藍白紅三色的布面發帶随風微動。女人娴熟地在布魯克林的大街小巷裡穿行，倒是對這紐約曾經最混亂地區的治安問題毫不擔心，最後她在一個巷口的小店裡買了一個熱狗充作晚飯，單手拎着袋子走進旁邊的酒吧。

胡桃夾子OSV-96，格裡芬戰術人形，精英狙|擊小隊隊長，現在是紐約布魯克林區斯特林酒吧的駐唱歌手。

推門進入酒吧的時候，距離營業時間還有不到一個小時。老闆伯克正站在吧台後指揮着一衆侍者收拾桌子擺放酒具，聽見門口的聲音後扭頭看過來，遞給一個胡桃夾子一個友善的微笑。

“今天來晚了啊，卡嘉。”老闆瞥一眼女人身後的吉他盒，示意她先去員工休息室做準備。

有關“卡嘉”這個現用名的來頭，不必多說，自然隻是胡桃夾子在當初老闆問起來的時候随口胡謅的，因為她想起在指揮部的時候陪波波沙和莫辛-納甘一起看電影，前蘇聯黑白老片，有個她們都挺喜歡的角色就叫“卡嘉”。隻不過，說出名字的時候，女人略有點遲疑的樣子叫誰看在眼裡，都能輕易撞破這是個假名的事實。那你的全名呢？老闆向她讨要證件遭到拒絕，隻好就着這個無關緊要的假名接着追問。胡桃夾子這次倒是答得幹脆利落。葉卡捷琳娜·阿爾卡季耶夫娜·希普諾夫。她不帶停頓地吐出一長串俄文，直接把對方說得頭腦發懵，除了“什麼什麼夫”之外什麼也沒記住，索性就“卡嘉、卡嘉”地叫了。

“十分抱歉，今天有些事處理，走得遠了些。”胡桃夾子給自己的姗姗來遲做了一個可有可無的解釋，這才在伯克擺手的動作下進了員工休息室。她打開屬于自己的那格儲物櫃，眯着眼往裡看，确認空無一物後才将一直背着的吉他盒穩穩放下，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在擺弄什麼珍貴的易碎品。

伯克敲門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胡桃夾子剛剛吃完了熱狗把紙袋扔進垃圾桶。她擡聲回了一句立刻就來，飛快地把身上墨藍色的外套裡裡外外摸了個遍，再對着牆上的全身鏡拉了拉衣擺，确認從外表看不出任何不該露出來的東西——比如塞在中筒靴内側的兩把戰術刀、綁在腰側的十來發大口徑步|槍彈、以及挂在短褲腰帶皮扣上的幾枚殺傷手榴彈。做完這些，女人擡手攏了攏耳側的金發，拿起那隻過分沉重的吉他盒走了出去。

胡桃夾子并不熱衷于唱歌，這一點我們必須要事前聲明，她在這種事上，遠遠不如格裡芬麥霸卡利科M950A、還有每一次指揮部聚會都能輕松将氣氛炒熱的幾個人形。她還記得自己的小隊剛剛成立不久，就在論壇的匿名吐槽版上被評為“格裡芬最無趣的小隊”，從不逛論壇的胡桃夾子在從别人那裡聽來的時候，不禁覺得有點無辜。她可真不覺得自己性格沉悶，隻不過格裡芬過于活潑好動的人形實在不少（雖然她更願意用心智幼稚來形容），稍微認真正經一點就會被認為無趣。

但研發者的确給了胡桃夾子一副好嗓音，和那張明顯具有斯拉夫血統的臉蛋一樣，都讓人聯想到雪山、高地和湖泊，如夏日紐約午後降下的細雨，清涼卻不至于冰冷到無法接近。金發女人抱着吉他坐到麥克風前，黑色戰術手套包裹下的小巧手掌一上一下，露出來的半截手指撥弄着琴弦試音。她本來隻打算應聘酒吧侍應生，卻因為沒有看清告示而誤打誤撞地成了駐唱，多半是因為當時她背後的琴盒給了酒吧老闆吉他歌手的第一印象。胡桃夾子看向立在凳子旁邊的琴盒，确保它時刻都能在自己眼前、在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倘若這時有人試着提起那隻琴盒就會發現，即便樂器被拿出來了卻還是沉重得不正常。

今天要唱些什麼呢？胡桃夾子不太懂得流行音樂，前幾天把俄羅斯民謠唱了個七七八八，眼下總得換換口味。她思來想去，最後動了動眉毛，清清嗓子，扶穩吉他，撥動琴弦。

——卡薩布蘭卡。As time goes by.

“今天換風格了嗎？這倒是我沒想到的，複古？懷舊？唱得可真不錯，反響也好得很。”

工作結束已經是淩晨了，斯特林老闆看上去心情頗好，在胡桃夾子從員工休息室裡出來後遞過去一杯雞尾酒。金發女人有點驚喜地接過道謝，然後在斯特林的示意下放好琴盒，長腿一邁便輕松坐到吧台的高凳子上。

斯特林也喝了一口自己杯子裡的威士忌，側身似乎想要拍一拍女人的肩膀，但在對方直勾勾看過來的視線中忍住了。

“卡薩布蘭卡、飄，哦，還有最後那一首，Old Soldiers Never Die……一股六七十年前的味道，簡直好像聽完這首曲子我們所有人就要去打希特勒了，哦、你知道的，美國隊長回歸之後全國都掀起了一陣複古潮流。”

斯特林像是有點醉了，嘴巴裡不停地說着話，機關槍一樣突突突往外蹦單詞。胡桃夾子不時抿一口酒喝，覺得雞尾酒的味道還是太淡，根本滿足不了被伏特加養出來的大胃口。她就靜靜地聽着，偶爾會碰見聽不太懂的詞，比如美國隊長。

“剛剛還有老客人問我是從哪裡找來的複古女郎。”斯特林把已經喝空的酒杯往吧台上一砸，扭頭卻發現一旁撐着下巴的女人杯中早已空空如也，臉色上卻是一丁點醉意都看不出來。真不愧是俄羅斯女人。老闆在心裡啧啧稱奇，順着對方身上明顯的俄羅斯标簽随口問道：“你的英語說得夠流利，對俄國人來說可不容易。還有那些歌，這些都是和誰學的？”

胡桃夾子的視線終于從滴酒不剩的杯子上挪開了，湖水綠色的眸子轉過來，帶着禮貌又不失傲慢的姿态：自大倨傲始終是斯拉夫民族傳承幾百年的劣根性。她沒頭沒尾地回答了幾個簡短的名字：“湯姆森。也許還有……斯普林菲爾德，和加蘭德。”

“……好吧，聽起來應該是鄰居家的大叔和老爺子，越是年紀大的人就越喜歡懷念過去。”

話音剛落，聽見這一句自言自語的胡桃夾子忽然“噗”地一聲笑了，讓自始至終幾乎隻見過她繃着臉模樣的斯特林登時摸不着頭腦。

一口灌下斯特林友情提供的第二杯雞尾酒，胡桃夾子便收拾好東西離開了酒吧。她單手扶着背後的琴盒，另一隻手掏出之前吃剩下的半塊巧克力塞進嘴裡。正享受地咀嚼着香甜的味道，一道來自身後的目光卻叫胡桃夾子的動作生生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