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物掉落的聲音驚醒了半蹲在牆根的戰術人形，合攏的眸子倏忽睜開，柔和的神情陡然漫上警惕與淩厲。察覺到懷裡的男人也在瞬間産生了同樣的反應，胡桃夾子手腕一動，輕撫着巴基脊背的手掌轉而按住他的肩膀，邊拍了兩下對方僵硬的肌肉示意他放松，邊轉手摸到身旁另一邊的狙擊|槍。兩人都沒有說話，背靠着牆壁凝神注意四周的響動，很快又有幾下磕碰聲闖進耳朵。

“我過去看看。”胡桃夾子微蹙一下眉，當即決定道，說完她便端槍起身，視線移向旁邊的男人：他仍維持着先前的動作，握槍的手指捏得很緊，精神看起來還不算好，全憑肌肉記憶進入了戒備的狀态。胡桃夾子瞥向巴基氤氲出一小片血迹的袖管，張了張嘴，終是重新蹲下，用沒有拿槍的手碰了碰那條金屬手臂。

她注視着那雙灰綠的眼睛，放緩語氣複又囑托一句：“在這裡等一下，巴基，我很快回來，好嗎？”

許是胡桃夾子過于小心翼翼的口吻實在令人感到無奈，須臾竟是有一縷微不可察的輕笑漏出男人的嘴邊。巴基咳了一下，壓平嘴角掩飾自己的忍俊不禁：“我可不是等家長來接的小孩子。”

胡桃夾子一愣，反應過來對方話音裡的調侃，訝然地微張着嘴眨起眼睛，須臾才哭笑不得地搖頭，為自己白搭的憂慮感到遺憾。

“好吧，我知道——抱歉。”女人聳肩轉身，卻在那一刻又被叫住。

“卡嘉。”

巴基的目光像是一隻輕盈的蝴蝶，掠過胡桃夾子的身上，半透明的翅膀在她周身劃出一道鮮豔的輪廓。他緊緊注視着那些不存在的線條，仿佛要以此來将女人的身形印刻進斑駁的腦海，即使阖上雙眼墜入黑暗，也能立刻辨認出她的模樣。

“謝謝，卡嘉。”

胡桃夾子沒有聽清，因為男人的嗓音低啞而飄渺，帶着種捉摸不到的虛幻感。她本能地感到不安，手臂下意識用力，可懷裡沉甸甸的槍械這一次無法像往常那樣給予胡桃夾子安全感。沒等她開口詢問，就見巴基輕抿雙唇，勾起嘴角展露出一個兩人相遇以來最為真摯燦爛的微笑：“小心點，卡嘉。别擔心我。”

——簡直像是一句道别。

金發女人無聲地穿梭于廢棄大樓裸露在外的鋼筋結構，在高處的角落架起狙擊|槍。她如往常的千百次那樣湊近瞄準鏡，然而臨别時巴基的一句話始終萦繞不去，像是要把她的中樞芯片燒出一個洞才罷休。胡桃夾子難以集中注意力，某種不祥的預感包裹住她，直到一下劇烈的晃動在她的心智上敲出一聲轟響。她匆匆調轉槍口，卻見出現在準鏡裡的隻是幾個玩球的小孩子。堆疊起來的緊張情緒霎時坍塌，女人長出了一口氣，收槍轉身，驚飛了一隻落在不遠處歇腳的漆黑烏鴉。

原路返回的途中，胡桃夾子又順帶往大樓入口處觀望兩眼，見确實沒有異常才徹底放下心來。但很快，當她從足有十來米高的樓頂鋼筋上一躍而下時，先前那股不祥的預感卻成真了——面前擺着胡桃夾子的武器箱，銀色的格裡芬标志就明晃晃地寫在表面，可屬于巴基的另一個袋子卻不知所蹤，連帶着消失的還有一卷紗布和一瓶酒精，以及巴基本人。

擾亂她心智的嗓音似乎又在空曠的高樓間回響起來，胡桃夾子在那一刻終于意識到，那确實是一句道别。

“……Shit.”

女人垂下手臂，任狙擊|槍的槍口撞上粗糙的水泥地。她一腳蹬開擋在地上的碎石塊，制造出比那幾個孩子還要更大的聲響，似乎在以此轉移情緒，好不至于讓蠢蠢欲動的食指下意識扣動扳機。

胡桃夾子抓起箱子甩到背後，面朝幹幹淨淨連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的地面，眯眼輕哼一聲。

夜色籠蓋了整座小鎮，陰霾正從黑暗間現身，湧進月光如水般溫柔的懷抱。身材高大的男人沿街穿行而過，他似乎要往城北郊區去，但故意兜了好幾個圈子的曲折路線讓人摸不着真正的目的地。他壓低帽檐，暗色的運動外套籠罩在寬厚的脊背上，就連手指尖也被塞進深棕色的仿皮革手套裡。他像是黑暗的孩子、夜晚的摯友，隻要星與月仍存在于此，天地便是他永恒的庇護所。

他在下一個路口前旋身鑽進巷口，路燈微弱的光線照不進這裡，隻能借助更加不頂用的星光，隐約看見小路盡頭的磚牆上靠着一個人影。男人放輕呼吸，輕擡右手摸到腰後的槍，而對面的影子微微一晃，朝前移動，直到他完全适應黑暗的雙眼能清晰地描摹出那人的輪廓——銀白的月光倏地一閃，斯拉夫女人湖水般澄淨的綠眸劃開了深重的夜幕。

“晚上好，巴基。”胡桃夾子OSV-96站在他面前，背着她巨大的武器箱，神色淡然地問了聲好，随後從深藍色作戰外套的口袋裡摸出兩張紙，伸手遞了過去。

巴基低下頭，從模糊的印刷字上确認這是兩張車票。而此時此刻，他之所以會到這裡來，正是因為白天找人走特殊途徑搞到了去往布加勒斯特的車票，雙方約好到此完成交易。現在看來，顯然是這個女人中途截胡，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多弄了一張到手，并且還更改了目的地。

“要去索科維亞的話，走布加勒斯特是繞遠路。”捕捉到男人臉上哪怕隻有一瞬的驚詫，胡桃夾子徑自解釋道。她見對方沒有動作，便也收回手，又把車票放回了自己的口袋裡，話鋒一轉，繼續說：“我必須承認你在隐匿和潛藏上有着極其出色的能力，你破壞了所有能破壞的線索，隐藏了所有能隐藏的行蹤，但隻要你不會瞬間移動憑空消失，就一定有存在的痕迹：電子設備、網絡、還有人的印象與記憶……我雖然在這方面比不過情報收集的專精人形，但總歸比人類更加擅長。”

胡桃夾子語調平靜，自始至終連眉梢都不曾動上一下。她說起這番令前九頭蛇頂尖殺手都沒能料到的一手，也不過是在叙述事實。然而巴基盯着那張不見表情變化的精緻臉龐，卻心領神會地接收到了她的情緒：胡桃夾子在生氣，生氣中還夾雜着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但我已經順手幫你處理了。”

“卡嘉。”胡桃夾子總結的一句剛剛落下，巴基的聲音就緊跟着響起，“你不應該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