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加爾湖的水文狀況向來穩定,但巴基忽然從胡桃夾子湖面一樣平靜的聲音和眼睛裡覺察出了翻滾的波浪。
她好像在生氣。不對,不是“好像”,她就是在生氣。
……為什麼?巴基十分迷惑,托起下巴開始自我反思。
如果不能像之前一樣從恐怖組織的窩點獲得補給,那就意味着他們必須轉換思路,考慮通過别的途徑賺錢養活自己。胡桃夾子邊往髒盤子上倒下洗潔精,邊開始思考起他們能夠勝任的工作:首先排除職業殺手或是雇傭兵,雖然這對于他們而言應當最為得心應手,但一不合法,二不穩定,三……巴基不想再做這些事了。胡桃夾子想念起那把被自己丢在紐約的民謠吉他,如果它還在身邊,她多半還能重操舊業,在本地找個酒吧賣唱,隻是不知道索科維亞的酒客們會不會喜歡前蘇聯老歌。至于巴基,總會有需要幹體力活的工作崗位,如果更幸運一點,說不定還能碰上哪家店鋪招聘安保員,那就太輕松了。
将洗好的餐具放上架子的時候,胡桃夾子已經在雲圖中羅列出了詳細的職業選擇清單,并且充分地考慮了每一種工作的優勢和劣勢,迫不及待地打算去和同伴一起交流,展望新生活。明天上街的時候,她得多注意點,看看路邊有沒有人張貼招聘廣告。
胡桃夾子并沒有完全地意識到,此刻的她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希望巴基能夠擁有一個正常且普通的生活,就像她在潛意識裡為他挑選的工作那樣:合法、穩定,不求薪水也不求地位,隻要平靜、樸實,就像這片美麗的土地上衆多無名無姓的人,都平平淡淡地活着,日後再平平淡淡地死去。
這個國家在為它自己的苦難而哭泣,可從巴基的身上,胡桃夾子連哭泣的聲音也聽不見。他的痛苦太重了,比一整個索科維亞還要重,連眼淚都沒有容身之地。
但令胡桃夾子沒有想到的是,她與巴基來到索科維亞以後的最大一次分歧,在雙方就找工作這一話題交換意見之前,先出現在了睡覺問題上。
“這是一張雙人床,巴基,它被設計出來,就是為了讓兩個人一起躺在上面睡覺。”金發女人盤腿坐在床鋪一邊,伸手指着空出來的另一半空間,難以置信地看着巴基抱起被褥鋪到地闆上的動作,“我必須要說——讓你打地鋪是一種對資源的浪費,而且不利于你的健康,我不贊同。”
在來到這裡之前,他們總是躲躲藏藏、行色匆匆,住宿環境最好也不過老舊的汽車旅館,再加上他們總是輪流睡覺、輪流守夜,倒是因此沒有碰上過類似的問題。不過從現在開始,如果他們兩人都要每天在白天工作,或是進行其它什麼活動,那麼作息時間就要調整到統一的模式了,于是,是否共同使用同一張床鋪的問題也暴露在了他們的視野裡。
當然,似乎隻有巴基單方面認為這是個問題,至于胡桃夾子,從頭到尾都覺得在一張床上睡覺是件不言自明的事。
“卡嘉……!你是位女性。你應該多少對這個事實有所認知。正常來講,你不應該就這樣輕易地接受與一名異性同床共枕。”巴基頗為無奈地反駁道,但說到最後,似乎又隐約感到有點不快:胡桃夾子,OSV-96,她身手好、槍法準、戰鬥經驗豐富、甚至有很強的指揮能力,但她應該學着去懂得察覺一些别的……别的危險。
“但你對之前來拜訪的那位鄰居說過,我是你的妻子。”
“我……什麼?!不,那是她……”
“——所以正常來講,我們理應同床共枕。”
巴基徹底地噎住了,腦子裡一會兒是“她果然還是聽見了那些話”,一會兒又是“即便如此也不應該……”。他張了張嘴,想繼續堅定地拒絕,但當他擡頭,與女人一對擡起的眉毛底下仿佛閃着光的綠眼睛相對視,甚至從中望見了自己的倒影時,不知為何,身體在大腦下達命令之前便自主地行動了。他歎了口氣,默默地把被子抱回床上,然後在胡桃夾子滿意的微笑下鑽了進去。
“……我的睡相可能很不好。”事實是,盡管長達幾個月的相處時間或許已經足夠讓他習慣胡桃夾子的陪伴,但他仍然擔心肌肉記憶下的本能會讓他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傷害到她。但緊跟着從容躺下的女人面目平和地閉上了眼。
“如果你在睡夢中打我,或者踢我,我會叫醒你的。”她答道,“晚安,巴基,你會做個好夢的。”
當然了——巴基仍然堅持上述觀點:卡嘉應該知道,與一個男人在一張床上睡覺不是明智之舉。
但他可以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