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感到頭痛欲裂，從内而外，像是被人一拳捶爛了腦袋，又七手八腳地将血肉模糊的碎片拼起來。他知道這麼形容有點惡心，但沒有更準确的描述了。他很熟悉這種感覺，每一次從洗腦機器上下來，或是被口令強行控制後，腦袋裡都是這樣一團漿糊。很痛，但每個地方都在痛，最後竟仿佛哪裡都不痛了。惶恐消褪成茫然，絕望變得麻木，好似靈魂出竅，帶來一場虛幻的解脫。

他花了幾秒鐘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随後又用力地眨眨眼，讓視野緩慢完成對焦。長久以來的習慣讓他下意識地首先嘗試活動左手，但發現它被一台液壓機控制住了，此時紋絲不動。噢——一定是史蒂夫的主意，很聰明，很有效。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不遠處便響起了漸近的腳步聲，他擡頭，看見史蒂夫本人正站在前方，臉上的表情和身體的姿态都呈現出十足的警惕。

“你媽媽的名字是莎拉。”他看着史蒂夫，又瞥了一眼旁邊的山姆，在心裡對打算說出口的美國隊長黑曆史稍稍感到抱歉——但他還是說了，“……你以前會往鞋子裡墊報紙。”

史蒂夫默默地盯着他，然後笑了起來：“好吧，博物館裡可不會講這個。”

山姆抱着胸，看着那兩個人像打啞謎對暗号一樣來來回回又聊了幾句，最後以史蒂夫上前挪開液壓機而告終，像是就此确定這個不久前剛把所有人都打了一頓的殘暴戰士已經暫時無害。

巴基活動了一下恢複自由的左臂，目光在掌心上停駐許久，眉頭越擰越緊，然後突然嗚咽一聲，雙手按住腦袋，狠狠地低下頭，把整張臉都縮進垂落的發絲後面。

“卡嘉……卡嘉在哪兒？她和你們在一起嗎？她……”他掀起眼睛試圖看向史蒂夫，但很快中途退縮，回到那個失魂落魄的姿态小聲念叨着什麼，饒是超級戰士的四倍聽力也聽不清。顯然，巴基已經完全回憶起自己先前都幹了些什麼：他被洗腦詞控制着逃出牢房，一路殺掉了許多警衛，和前來阻止自己的複仇者輪番交手……他還掐史蒂夫的脖子，看着胡桃夾子從樓梯間摔下去。

“那個機器女孩？她沒事，還是她把你給拖到這兒來的呢。”山姆聳了聳肩，又想起昏迷的冬日戰士上半身架在胡桃夾子身上、兩條腿被美國隊長在後面擡着的詭異畫面，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但畫面的當事人聽了這話，立馬擡起頭，用力地瞪了山姆一眼，不高興地反駁：“她不是機器。”

“？這是重點嗎？！”

“好了，山姆。”史蒂夫打斷道，“希普諾夫……她受傷了，所以幾個小時之前出去了，說需要買點東西。”

“……她還好嗎？”前一秒還兇巴巴的冬日戰士後一秒又垂頭喪氣起來，變臉之快令獵鷹啧啧驚歎。

史蒂夫和山姆對視一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畢竟他們都不是斯塔克或班納那樣的科技型人才，對機器人的損害問題沒什麼判斷經驗。正沉默着，倉庫門口的牆壁上傳來三下富有節奏的敲擊聲，随後，一個頭戴棒球帽、臉上挂着口罩的女人走進來，一邊動作不自然地卸下僞裝，一邊說：“我想辦法把武裝直升機往東邊引……噢。”

巴基聞聲擡頭，剛巧對上胡桃夾子看過來的視線，僅僅一瞬間便又立刻把頭低了回去，一句話也不敢說。

“醒了？”胡桃夾子沒得到回答，也不在意，徑直走上前坐到巴基旁邊，把手上那個印着五金店标志的塑料袋丢到地上，“正好，醒了就過來幫我一把，我自己弄不了。”

巴基把臉埋在掌心裡，小心翼翼地轉頭，看她脫掉那件不合身的棕色夾克，露出用布條草草包紮的傷口——黑豹造成的那兩道口子延伸到了後腰，小臂内側和肩膀上又新添了兩道撕裂傷，背部也滿是撞擊的痕迹，随着胡桃夾子彎腰撥弄袋子裡機械零件的動作而格外顯眼，他很輕易便能還原出受傷的全過程。巴基的手指動了動，想要擁抱她，但發現伸出來的是那隻金屬胳膊，于是又遲疑着放下，慢吞吞地用右手去勾女人的掌心。

“巴基？怎麼了？你有哪裡不舒服……”

胡桃夾子剛從袋子裡翻出一隻斜口鉗，話還沒說完，就整個人落入一個帶着涼氣的懷抱。金屬手垂在一邊，隻有那隻人類的右手攬在她肩上，為了不妨礙到傷口，動作很輕。巴基将臉頰貼在她的頸側——恒溫系統的部分紊亂讓胡桃夾子的皮膚表面變得比平常更加冰冷，于是他呼出幾口氣，又落下幾個吻，照着人類動脈的位置，嘗試以此出讓熱量。

“……對不起。”

“好了，沒事的，我沒事。沒什麼嚴重的損傷，隻要把電路重新接上就……”胡桃夾子在男人發顫的擁抱裡止住話音，歎了口氣，擡手覆上他的後腦，安撫地揉了揉，“你呢？你怎麼樣？這裡還疼嗎？”

“你的力道控制得很好。”

“我不是指這個。”

巴基頓了一下：“那也，嗯……好多了。”

胡桃夾子猜到他對于洗腦詞的事情不願多說，便也沒再追問。她趴在巴基肩上，擡頭往前看過去，見史蒂夫和山姆不知什麼時候挪到了遠處，相當自覺地背對着他們望天望地，場面一派尴尬。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推開巴基的懷抱，把鉗子塞進他手裡。

“我們得開始幹點正事了，好嗎？”

九頭蛇對冬兵的訓練和培養計劃裡包括了基礎的機械修理技術，以便他們的特工能在緊急情況下獨自處理損壞的載具和武器。和胡桃夾子在一起的這兩年裡，她偶爾意外受傷，巴基也幫忙做過不少力所能及的工作，但眼下面對的無疑是最嚴重的一次。他在胡桃夾子的指導下握着鑷子探進傷口，把細小的破片和木屑挑幹淨，邊專注着手上的動作，邊和史蒂夫談論起那個假扮心理醫生的幕後黑手。

“他問我1991年的任務報告，關于超級士兵血清和另外五個冬日戰士。”

“他有辦法控制他們？”

“恐怕是的——他手上有九頭蛇的機密檔案，那個本子。”

“這聽起來可不太妙。”山姆抄着手評價道。他有點好奇地往這邊看過來，顯然對機器人修理現場很感興趣，但胡桃夾子的身子被蹲在她前面的巴基完全擋住，于是獵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對一位女士而言的确有些冒犯，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清理完傷口，胡桃夾子已經從塑料袋裡挑出了可以用來更換的零件，很快，腳邊便“丁零當啷”落下來幾隻拆下來的變形的軸承齒輪。普通的五金店裡能買到一些标準規格的零部件，但更多特殊型号的聯軸器和控制件便無能為力了，巴基隻得小心地将它們一一複位，假裝無事發生般重新連上電線，祈禱這些元件還能發揮作用。

做完這一切，巴基重重地出了口氣，總算脫離了緊張到屏住呼吸的狀态。他擡頭一抹，這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腦門的汗。胡桃夾子動了動脖子和右胳膊，有些幹澀的感覺讓她又去袋子裡翻找起潤滑油，有點好笑地說：“你拆槍裝槍的時候可不這樣。”

“你又不是槍。”巴基不假思索地回答，拍着她的肩膀讓她坐回原位，“好了，别動，我得給你把傷口包起來。”

“我需要來點潤滑油，那裡插着不舒服！”

“我知道了、我給你拿——”

山姆崩潰地扭過頭，大步走開：“這是我能聽的嗎？我不要聽這個！”

史蒂夫同樣面色微窘，他掩飾地咳嗽一聲，再次自覺地與山姆退回到遠處的角落裡。“總之，我們或許可以把這件事告訴托尼。”他回到正題，張了張嘴，又補充說，“我是說冬日戰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