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夾子敲門的時候,指揮官正拿着平闆電腦,坐在辦公桌前浏覽報告。李-恩菲爾德開了門,看着她已經收拾整潔的胳膊腿,毫不掩飾地露出了贊賞的表情。這古闆的英國女人總是這麼看重外在形象,認為那是傳統禮儀必要的一部分。
“胡桃夾子?你來得正好,我剛要去叫你呢。”指揮官擡起頭,指了指桌對面的椅子,在金發女人看起來有點緊張的臉上一瞥而過,“坐吧。——有事要和我說嗎?”
“……是的,長官。”胡桃夾子沒動作,隻是轉過頭,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李-恩菲爾德。
“你去外面守着,李,别讓其他人靠近。”
李-恩菲爾德應聲,端着槍離開了,走之前與胡桃夾子擦肩而過,若有所思地與她略一對視,然而後者很快避開了目光。
“好了,胡桃夾子,我知道你想對我說什麼。關于巴恩斯先生,對吧?”關門聲過後,指揮官看着胡桃夾子終于拉開椅子坐下,挑眉輕笑了一聲,“看來你這兩年的經曆相當精彩,我的确錯過了很多。”
指揮官的語氣還像往常般平和,甚至帶着一絲調侃揶揄,讓胡桃夾子一時拿不準對方的态度:“長官,我……”
“聽着,姑娘,我不是在訓斥你。别緊張,我不認為你做了什麼錯事。”指揮官打斷道,第一句話令胡桃夾子稍稍放下心來,但這種時候,往往轉折詞緊随其後,“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确認一件事——”
他伸出手,将放在桌面上的平闆電腦往前推過去,于是胡桃夾子得以看清那份文件的标題,是菲德洛夫不久前剛剛上交的OSV-96心智模拟與雲圖備份數據報告。
指揮官支起下巴,問道:“回答我一個問題,胡桃夾子——你真的愛他嗎?”
胡桃夾子從指揮室走出來,環顧左右,看見李-恩菲爾德還盡職地守在走廊拐角處,而出人意料的是,旁邊還站着身材高大的人類士兵,銀白的金屬臂在昏暗的燈光下格外顯眼。
“巴基?你在這兒做什麼呢?我正準備去找你。”胡桃夾子面露詫異,小跑兩步來到巴基面前,拉住他的胳膊,疑問地擡起頭。
巴基沒出聲,李-恩菲爾德便先一步替他答道:“巴恩斯先生在等你,有一會兒了。”
胡桃夾子扭頭,見背着槍的英國女人已經轉過身,準備回指揮室去。“謝謝,李。”她頓了以下,又問道,“等下去喝一杯嗎?”
“下次吧,我還有工作。讓湯姆森和柯爾特她們别惹事。”李-恩菲爾德回頭,淡綠色的眼睛在那對距離親密的一男一女身上稍作停留,末了微微翹起嘴角,在那張總是嚴肅正經的臉上抿出一個清淺的微笑,“很高興看見你回來,OSV——願上帝保佑你。”
李-恩菲爾德離開後,狹窄的走廊裡便隻剩下了胡桃夾子和巴基兩人。沉默對望了幾秒,胡桃夾子先忍不住笑出聲,一把抓住巴基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巴基也沒反抗,轉而反客為主地握住她的手腕,挽起外套的袖子,提着那條胳膊仔細地檢查一番:幾個小時前這上面還是潦草纏繞的絕緣膠,現在已經完全恢複如初,皮膚白皙嫩滑,連條疤痕都沒留下。
“巴基,這樣很癢的。”胡桃夾子笑着縮了縮手,不客氣地拍了他一下,“如何?滿意了嗎?”若不是在公共場所,她毫不懷疑巴基還打算撩開衣服看她身上的傷口有沒有修好。
“你感覺怎麼樣?”
“非常好。”
得到這個回答,巴基緊鎖的眉心總算稍稍舒展開來。他垂下手臂,有點無措地咬了一下嘴唇:“菲德洛夫小姐說你在這裡,我隻是……”
巴基的話音又停住了,胡桃夾子挑眉接上:“她跟我說你還試圖待在維修室門口等我。”
“……抱歉。”巴基塌下肩膀,顯得有點沮喪,“我隻是想……看見你。”
金發女人停下腳步,輕輕地歎了口氣。她用目光掃過兩側的房間,最後落在右手邊寫有“三号軍械倉庫”的門牌上,不假思索地打開門,猝不及防地将巴基一起拽進去,然後關門落鎖,動作一氣呵成。随後,進入獨處的封閉空間,胡桃夾子立刻靠過去,讓兩人間的距離更加貼近。
“你不用對我道歉,巴基。”她踢走腳邊的一箱北約彈,雙手捧着巴基的臉頰,輕易地從那張熟悉的不高興臉上讀出他的情緒,“發生什麼事了?你有話想和我說嗎?”
女人平靜的目光落在巴基眼底,像一顆星星,一輪月亮,彙成一個微弱卻剔透的光點,用溫潤的愛裝點起黑夜,讓絕望開始消褪,苦痛變得能看見盡頭;而巴基在那一刹那,覺得自己就是那隻撲火的飛蛾,害怕被灼傷,卻無法停止靠近。
“……我得走了。”巴基終于答道,他垂下眼,一秒後又重新擡起來,好像話題開了個頭,之後的都變得容易吐露了,“維也納的爆炸不是我做的,但是之前……你知道,我給九頭蛇當了七十年的冬兵。我得回去……解決這件事。”
“我知道,指揮官剛剛和我說了。看起來我們得暫時分開一段時間。”胡桃夾子繼續靠近,雙手勾上巴基的脖子,壓着他稍稍彎腰。兩對鮮紅的嘴唇近在咫尺,但她卻在即将碰上的瞬間停下了動作,湖綠的眸子定定攫住面前的男人。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除非你不打算再回來找我了。”
巴基渾身一僵,觸電般逃開了對視,但又在察覺到胡桃夾子想松開手時一把摟上她的腰,飛快将人抱進懷裡。
“我不知道。”巴基的聲音很輕,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可環在她背後的一雙手卻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裡才罷休,“我不知道,卡嘉,現在我看着你,我總是在想……或許你仍然還是屬于這裡,或許留在這裡會比在我身邊更好。”
維也納事件才發生沒幾天,但巴基已經開始懷念過去的時光。那兩年間,他們居無定所、收入微薄,身前身後都充滿危險,但卻是隻有彼此相依為命的日子。而在西伯利亞見到FAL的瞬間,他蓦地意識到,那才是胡桃夾子真正的故鄉,“異世界的來客”這樣充滿奇幻色彩的概念,終于在他的腦海裡變得真實。她有上司、有朋友、有自己的世界,一個能與人相約喝酒聊天,受傷後也會得到良好護理的世界。而他才是真正一無所有的人,一個空活百歲的鬼魂,滿手鮮血滿身罪惡,哪怕真的能得到赦免,也再做不回那個滿身光榮的中士。對史蒂夫,對胡桃夾子,甚至對斯塔克……他終究哪個都不值得。
胡桃夾子對巴基這樣的反應不陌生,早些時候,巴基夜裡做了噩夢,也會這樣抱着她不撒手,像個嬰兒一樣蜷起身體,将腦袋埋進她胸口,許久才能慢慢地重新睡着。
“那就看着我,巴基,看看我。”她幾乎是喟歎一聲,微微退開距離,扶着巴基的肩膀與他抵住額頭,“你覺得自己給不了我什麼,那我呢?我甚至不是個人類。遇見你之前,我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名字。我又能給你什麼?一個正常的家庭都是不可能的事。”
“不,别這麼說。我不需要……”
“我也不需要!我告訴你我想要什麼。唯一一件我想要從你那裡得到的東西,隻有愛——如果你仍然愛我,巴基,這就足夠了。非常足夠了。”
巴基猛地睜大眼睛,嘴唇張合,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他迫切地想要說出什麼,但喉管仿佛被什麼東西阻塞,勉強發出的隻有哽咽的聲音。胡桃夾子彎起嘴角,仰頭貼上他的嘴唇,終于實現了那個未完成的吻。
“我愛你。”她說道,開口間的吐息打在巴基的鼻尖上,喚起一層熱意,“我知道自己的感受,我知道我愛你,而且我永遠不會放棄愛你。”
這一句話很輕,但一字一頓,像是在起誓,一如剛剛面對指揮官的問題,她同樣答得堅決、笃定、毫不遲疑。
“無論發生什麼,這點都不會變。你要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答應我,好嗎?”
金屬手掌蓋住女人細瘦的胳膊,沿着手肘攀上肩膀,最後将那張精緻的臉蛋收攏進掌心,拇指一抹,擦掉她眼角落下的濕潤水痕。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哭。”巴基終于開口,嗓音比他想象中還要低啞,帶着竭力隐藏的顫抖哭腔。
“噢、這個算法的确不常出現……我的淚點一向很高。”
巴基被這個說法逗笑了,手指插進胡桃夾子的發絲間摩挲,安撫着害羞躲進他胸前的女人,一時間覺得心都要融化了。他知道自己的眼圈現在同樣通紅,但用力眨了眨眼,沒讓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