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漁一言不發地拉着壽檀上了車。顯然此刻他的心情極度不美麗。
随着一聲發動機的轟鳴,孟漁直接将路虎的車速拉到最大。黑色的機械巨物像隻終于放出的猛獸嘶吼着沿着寂靜大院裡種滿了茂盛法桐的主幹道向外奔去。
等車子駛出大院,馬路上的車流漸漸多了,而孟漁仍陰沉着臉像是對變得複雜的路況置若罔聞一般,單手扶着方向盤,另一隻手仍搭在車窗上,黑色路虎在他手中如箭魚般控制自如地穿梭前進。
耳畔呼嘯而過的狂風和巨大的推背感都讓壽檀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抓住。但身旁孟漁憤怒的氣魄令她無法開口,隻能緊抿着唇雙手死死地抓緊胸前的安全帶。
所幸孟漁并沒有在市區裡開多久,很快他便找了一條小路往市郊飛馳而去。然而壽檀的心還沒放松下來,就發現孟漁拐上了一條山道。
山路蜿蜒向上,從車窗視角随時就能看到緊急拐彎的白色線條。而孟漁仍舊沒有任何減速的打算,隻是飛快地轉動着方向盤。
“孟漁......我害怕。”
終于,壽檀強壓住即将從喉管裡跳出的心髒,伸手輕輕握住了孟漁緊繃到青筋凸顯的小臂。
她小心翼翼的試探語氣喚醒了孟漁的意識,他簡短地應了一聲後這才像是想到什麼慌忙地踩了一覺刹車。愈發顯得失魂落魄。
這裡正是上次壽檀孤膽勇闖内部酒會時孟漁帶她來的地方。
黑色路虎終于在山頂停下,孟漁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很快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
孟漁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抱歉,我的錯。”
随後便下了車,獨自一人靠在駕駛室的車門上點了根煙。
壽檀從車頭前走過來時,看到的正是孟漁歪着肩膀垂首點煙的情形。大概是剛才那一記重拳,孟漁額前的一縷碎發也脫離了發膠的控制
“抱歉,”見到來人,孟漁神情複雜地伸手撫摸着壽檀的臉頰,“讓你受驚了。”
壽檀微笑着,乖巧地将自己整顆圓圓的腦袋擱在他冰涼的掌心裡。她歪着腦袋認真地觀察着他,片刻後才慢吞吞的伸出手貼上他微涼的手背。
“我沒事的。”壽檀寬和地搖了搖腦袋,但神情中仍有擔憂,“你呢?你還好嗎,孟漁?”
壽檀的手掌柔軟溫暖,熱源順着她的手心貼近他的小臂,暖流一點點地席卷他麻木的全身。孟漁終于覺得舒服了一些。
“我很好。”孟漁定定地望着她,一閃而過的倉惶被堅定壓了下去,“不要為我擔心。”
“可我已經在擔心你了。而且看樣子,隻要我還愛你,我就會一直這樣為你擔心下去了。”
壽檀嘴角有讓人心安的弧度,任憑再尖銳的話語到了她的嘴裡都變得柔軟起來:“可我甘之如饴。這隻是愛的正常反應而已,我們都不要有負擔好嗎?”
夜風将京市盛夏裡積累了一整個白天的熱氣都統統吹散,壽檀的長卷發在腦後飛舞着,愈發像是深海裡肆意舒展生長的海藻。
孟漁被吹得心軟的一塌糊塗,他伸出修長手指輕柔地替她将被夜風吹得淩亂的長發别到小巧圓潤的耳後。
“你可以不好的,孟漁。”壽檀的眼睛随着他幫忙清理碎發的動作而露了出來,那雙比星星還閃亮的善良眼睛狡黠地沖他眨了眨,“或許隻在我面前,我保證不會告訴别人的。”
孟漁被她這幅可愛的模樣逗笑,緊皺的眉頭稍微松散了一些。
然而片刻後。
“不,壽檀,我是個男人。”
“讓心愛的女人幸福是我的責任。”
夾在指間的細煙早已在壽檀走過來的那一刻被孟漁丢掉,但他的手指還殘餘着淡淡煙草味道,同平原田地裡燃燒麥稭後的餘燼味道雷同。
都有些蕭索的滋味。
孟漁定定地望着眼前這個占據了他生命太長太長時間的女人,心潮起伏澎湃不能自抑。然而他俊俏冷峻的臉仍舊沒有太大的變化,唯獨那張總是時刻緊抿着的薄唇張了又合。
終于,孟漁艱難道:“所以我最恨看到的就是你因為我受任何一點點委屈這都是我的無能。”
“誰說你無能?孟漁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我從來沒有覺得委屈。”壽檀的眼眶紅了,“你覺得今天的事傷害到我了嗎?才不會呢。我很開心的。他們隻是路人甲,根本影響不到我。我隻是擔心你。”
“不要怕,孟漁,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
眼前女人的目光是這世上最有效的止痛良方,光是聽到她這樣說。隻要曾經、在這一刻聽到過,他就心滿意足了。
他沒什麼好不滿足的。
“壽檀。”孟漁低沉的嗓音仿若夢中呓語,“我的壽檀。”
如此簡單的幾個字就幾乎可以讓他哽咽,睫毛的陰影在河流一樣的月色掩飾掉男人泛紅潮濕的眼尾。
孟漁垂下頭來貼近她,動作是從未有過的試探與猶豫。仿佛她是矗立在教堂穹頂、五彩斑斓的琉璃玫瑰窗下的聖女雕塑,而他隻是個長途跋涉偶然路過的乞丐,匍匐在她腳下,祈求她可以忽視自己的衣衫褴褛,慷慨落下一吻來将他渡到幸福的彼岸。
聖女雕塑與眼前的李壽檀漸漸重合,她的臉頰绯紅,細密狹長的睫毛眨呀眨終于害羞地阖上了雙眸,随即輕輕揚起臉來。
一副坦然将自己交付給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