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暮霭沉沉。
隻聽“吱呀”一聲,門從外打開了。
有風從門外吹入,屋中一點燭火輕晃,映出一道模糊人影。
“這麼晚了,阿瑤還不休息?”來人嗓音溫和,但細聽之下,卻并無多少關切之意。
坐在蒲團上的女子擡眼看去,輕輕咳了聲,低聲喚道:“大哥。”
姜朝晖嘴上噙着笑:“大哥許久未來看阿瑤,阿瑤近來身子可好?”
女子抿了抿唇,點頭:“尚可,多謝大哥關心。”
“怎的是尚可?我聽聞阿瑤前些日子都已經能出門斬殺妖獸了,”姜朝晖踩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到她身側,“阿瑤的身子,合該是大好了吧?”
女子,也就姜青瑤搖了搖頭,擡手給姜朝晖沏了杯茶,“想來又是有人添油加醋了。大哥也知道我的身子,那日我也隻是出門散心,偶然路遇一個被玄羽雪雕攻擊的村子,那時村中除一女童外已經沒有别的活口,我便順手将她帶了回來。”
姜朝晖在她對面坐下,端起茶杯慢慢轉了轉,卻并未入口,隻是朗聲笑道:“阿瑤眼光倒真是一如既往的好,順手撿都能撿回來個天資不錯的小丫頭。”
他說到這頓了頓,忽而話頭一轉,歎道:“看來阿瑤心裡到底還是記挂着姜家和大哥的,大哥很欣慰。”
姜青瑤将他微妙的轉換盡收眼底,垂在一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我已經将她送到阿辭身邊,看的出來,她很喜歡阿辭。”姜朝晖輕輕勾了勾唇,低垂的眼睫下,是分不清不耐又或者是厭惡,“我雖是阿辭的舅舅,但你也知道阿辭身上的擔子有多重,我不好寵溺他,甚至有時也覺得自己對阿辭是不是太過嚴苛,想來今後有她的陪伴,阿辭會過得更開心點。”
姜青瑤聞言,握着茶壺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對上姜朝晖冷冽的黑眸,反應過來,“但那孩子……”
“怎麼,阿瑤不為他高興?”姜朝晖打斷她,唇角的譏諷随着一盞熱茶而消失殆盡,他換上和煦的笑意道:“你是阿辭的母親,得空也該多去看看他,他會高興的。”
說完這話,不等姜青瑤再說什麼,姜朝晖便擱下茶杯頭也不回地走了。
姜青瑤垂着眸,許久,才喃喃道:“可我甯願他一輩子都不要認我這個母親。”
屋内重新安靜下來,隻餘一聲聲低低的咳嗽聲不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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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知鸢初來乍到,便在學宮中出了名。
不僅因為自從試劍台一事後她成了姜辭的小尾巴,并且展現出了極高的修仙天賦,更因為她實在是十足的毒舌和難纏。
學宮中除卻少數被收容入學宮的異姓弟子,剩下大部分都是曾經跟姜辭以各種理由動過手的姜氏旁系弟子。
頭兩天許多人都還不知道她的厲害,聽說姜煜被罰,也并不以為然,而後在他們試圖再去挑釁姜辭的時候便見識到了虞知鸢的厲害。
當然隻是嘴上罵幾句也傷不了他們什麼,動手教訓一下說不定就老實了,可偏偏這死丫頭天賦好,才入學宮幾天就已經學會了幾個小法術,再加上一個姜辭,每每都讓他們铩羽而歸。
這也就罷了,頂多他們日後不再去招惹姜辭就是,可這死丫頭又記仇得很,時不時就給他們來點“驚喜”,藏在被褥中的蟲子,随時随地有可能彈到腦袋上的小石子,甚至隻是沐個浴,都有可能找不到自己的衣服。
樁樁件件不勝枚舉,卻又都隻是些作弄人的小把戲,沒傷到他們一分一毫,他們也沒法就因為這些事就腆着臉去找族老,自己都還嫌丢人呢,隻能默默咬牙,将苦咽回肚子裡。
虞知鸢卻玩得很開心,她上輩子是個病弱乖巧的孩子,但沒人知道她心底其實很羨慕那些能夠上蹿下跳的孩子,捉弄人是不對,但捉弄這些讨厭的人她可是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當然除了玩,她在修煉方面也時刻緊跟姜辭的步伐。
姜辭學煉丹,她燒火,姜辭畫符,她誇誇,姜辭練劍,她在旁邊……打瞌睡。
咳……小孩子的身體就是容易犯困,這也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可惜她原本還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姜辭的心結所在,幫她看破心魔也就是灑灑水的事,哪知她在學宮一待就是一個月,小太陽都快發光發熱成了大火球,術法口訣學了不少,就連劍法都因為日日跟在姜辭身邊而長進許多,卻偏偏姜辭絲毫被她如此火熱的愛感染的迹象,仍然冷冰冰的像個大冰塊,從來不笑也很少搭理她。
她一時都有些懷念在淩雲宗的那個姜辭了。
雖然那時的姜辭也不主動搭理她,可起碼她硬湊上去,她還是願意跟她講話的呀。
等到又一日她往姜辭手中塞自己親手烤的地瓜而被拒絕時,她終于感到了些許挫敗。
明明在淩雲宗時姜辭也不是那種拒人于千裡之外的人啊,她還那麼大度,即便是她這個曾經多次傷害過她的人都能輕易原諒,怎麼到她小時候,還更難搞了?
小孩子不是應該很好哄嗎?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不會要在姜辭的心魔裡被困一輩子吧?
不會吧?!?
她一個頭兩個大,眼看着那邊姜辭又拿起了劍,想起一個月前她便是因為有個劍招沒學會而在大雪中練了一整夜,導緻第二日脫力暈倒那一回,不禁有些生氣。
她往前一撲,直往身前人的身上撞。
姜辭一時沒防備,竟是就這麼硬生生被她撲到了。
相比于她每日在他身邊跟前跟後,不是給他送吃的就是在他耳邊念叨“多休息”,這番更接近于帶着惡意的接觸反而更讓姜辭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