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剛過,趁着守城的士兵換防之際,兩人身披白袍,順着雪夜便出了城門。
城郊以南一片寂靜,密林被雪層覆蓋,連一絲氣息都不可查。
直到安禾出現,突然從雪原中憑空出現了數十個身影,他們同樣身披白袍,臉戴面具,積雪覆蓋在白袍之上,周遭竟是連一個腳印也沒有。
那些人齊齊的摘下面具,半跪于地不做聲響。
安禾看向身側帶他出城的那個白袍人,隻見他同樣半跪了下來,嗓音微顫,“神子願與我們一同前往,是我們的榮光。”
安禾沒有什麼表示,擡手拉起了他,“阿寬,先和我說說具體的情況吧,時間不多了。”
被叫做阿寬的人怔怔地看着安禾拉着他的那隻手,随着他的力道從地上站了起來,“……好。”
“我們得到了護世衣的密令,他們已經帶着聖物到了東南海岸,今日便會出船。從褚國皇城追出的人馬也會沿路設防,我們要做的就是攔住皇城的人馬,讓護世衣帶着聖物回到蓬萊島。從臨東帶回來的馬匹還在城郊,我們現在出發正好可以趕上護世衣出航。”
安禾聽阿寬說完,難掩愁容。他環視一周,見每個人臉上都是一股視死如歸的堅毅神情,更是有口難言。
先不論護世衣的真假,這條密令簡直就是讓這幫人送死,可他們個個義無反顧。白日阿寬就來尋過他,他假意應允便是想在此刻攔住他們,可他終究低估了這幫人,低估了來自蓬萊島的烙印。
他從年幼便身處在以信仰為天的蓬萊之境,他們對于神明的狂熱他該比誰都清楚的。
林铮已經因為他而白白喪命,哪怕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想再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為了所謂的神明被奪去性命。
他們好不容易才從東十三城活了下來,眼下卻又要被卷入無盡的算計中被背棄,他無法視而不見。
“護世衣既然知道宮中有人會在今日追捕他們,為什麼不要換個日子出發,反而叫你們前去攔截?這裡面種種你們有思考過嗎?”
安禾邊說着,邊看着他們的神情,見沒有一個人神色動搖,心漸漸的沉入了谷底。
阿寬神情奕奕,“護世衣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如今林铮大哥已經不在了,我們這些人能為蓬萊島做的也隻有這件事了。”
安禾忍不住勸誘,“你們既然來到了褚國,那一定還有需要你們活着才能完成的事。蓬萊島自有人會歸去,那個人不該是你們。”
阿寬擡眼看向安禾,有一絲不解,“神子有事要吩咐我們嗎?”
安禾一時啞口,他從面前這些人的臉上竟看不出一分一毫對于現世的眷戀,面具覆蓋之下的白骨清晰可見。他一時心血翻湧,立刻停下了心中的念頭,“你們可知真正的護世衣當中是沒有安氏血脈的,而沒有安氏血脈又無法受到蓬萊島的指引,他們要怎麼回——”
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安禾猛然意識到了一種可能性,一個多年來他不曾深究過的可能性。
他立刻說:“我們現在動身,馬上去海岸。”
阿寬一瞬間睜大了眼睛,驚喜之情溢于言表。他雖不知神子這番變化的緣由,可對于多年之後仍然願意與他們同行的安禾滿是感激,他激動道:“是!”
越往南行積雪便越少,寒風愈發冷冽,一路疾馳的馬隊像一道破開黎明的光束,從黑天闖進了白晝。
白袍被風掀翻在身後,渡上了一層霞光。
直到朗日攀升至蒼穹,地面不見一點殘雪。馬跑了徹夜,終于是彈盡糧絕,漸漸都停下了步伐。
一行人翻身下馬,安禾擡手按在心口,平複着呼吸,一邊朝着天地交接的遠方看去。
“還有多遠?”
阿寬向安禾遞上一壺白水,“快了,前面再過不遠就是約定離岸的位置了。”
安禾接過喝了一口,勉強壓下胸膛翻湧的氣血。
“後面的路徒步前行吧。”
“是!”
安禾開口,沒有人有異議,紛紛棄了馬繼續前行。
風裹挾着海水的鹹濕氣息漫過土地,海域逐漸在眼前展開。
海邊樹影郁蔥,岸上空無一人,隻有一隻小船在岸邊飄搖。聽不見什麼響動,隻有海風呼嘯,穿過小船,又穿過他們素白的衣擺。
安禾慢下了腳步,可身後已經有人按耐不住朝船上跑了過去。
阿寬難掩激動,“神子,聖物就要回歸了,我們……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身旁俱是各種歡欣湧動的氛圍,可安禾沒有受到一點影響。相反的,他把手按在了腰間,眼神冷徹,緊緊的盯着那隻船。
他感知不到赤嬰玉。
安禾早便猜到,這不過是有人想要斬草除根放出來的誘餌,離得這麼近,他甚至感知不到船上有任何活人的氣息。
可那裡正在湧動的靈氣是什麼?
不等他思索清楚,已經有人趟過水踏上了船。白袍的少年擡手推門的瞬間,寒芒乍現。
霎時間的反應,安禾刀刃離手,劃破寒風嗡鳴着襲向小船。
迎面對上一道銀白的弧光,兩相對撞。海面瞬時浪湧,船身出現铮铮裂紋,那個少年人被一股勁風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