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足尖點地,幾步躍至船上。他擡手扶了一把朝後跌去的少年,持刀正對上襲向面門的雪刃。
一黑一白兩道刀鋒相接,竟拼得不相上下。
安禾左手掐訣,微弱的紅光纏繞在指間,他一掌揮去,反手握住刀柄向上一劃。
黑霧破開,藏身于船上的人影露出了真面目。
是一個骨瘦嶙峋的男人,面色蒼白,眼窩深深地凹陷了進去,脖子上的青筋因為使力而誇張地暴起。
安禾握着刀的動作不變,卻分出心神仔細端詳着面前的男人。這個男人有着一張他十分熟悉的面孔,一時之間卻有些想不起來。
男人也在看着他,那雙滄桑到極緻的眼眸中透露出的一絲錯愕被安禾瞬間捕捉到,更讓他堅信了自己的想法。
男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擡手的動作更加狠戾,招招都要緻人于死地。
安禾勉力阻擋,卻還是不受控的朝後退去。
白色的刀鋒寸寸逼近,安禾手中的刀刃不斷震顫,幾乎就要脫手而出。
這時大地猛然震顫,沙礫不斷湧動,陣陣象嗥聲拔地而起。
“停下。”
隔着珠鍊搖晃的清脆之聲,女人的聲音似清流低婉。
那個枯瘦的男人在聽到指令之後立刻僵直在了原地,甚至連手上的動作都停在了半空。灰蒙的眼中閃過一絲紅光,刀尖停在了離安禾不到半寸的地方。
安禾同樣也停下了動作,卻不是因為女人的話。
他強硬的握着手裡的刀,任由它不住的嘶鳴,而後收入腰間。
海岸浪湧,他記得數年前的自己。過去為了到達這片海岸,他向那個最親近于他的人尋求了幫助。
他還記得這個聲音,他記得女人溫柔的目光,微微屈身望向那時年幼的自己,遞給了他那張通向海對岸的地圖。
“你便是林峥?轉過頭來。”
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不複溫情,帶着上位者的威嚴與不容置喙。
安禾将手重新握在了刀身上,壓低的眼睫落下大片陰影,風浪席卷而來,安禾緩緩轉過了身。
村民打扮的人将海岸團團圍住,各個手持利刃,兇神惡煞。白袍圍攏在一起,阿寬站在前面,警惕地看着他們。
人群的身後,那片密林之中,體型龐大的象背負轎辇。
珠鍊被海風吹動,安禾和轎中的女人對上了視線。
她還是那麼年輕,時光似乎未曾将她的面容改動分毫,一雙杏眸中仍是少女般的婉約俏麗,那雙與安禾幾乎如出一轍的黑色眼眸中閃過驚詫。
而相反,安禾的眼中隻有無盡的寒涼。
“将我引入這人間的人是您,怎麼如今不認得我了?”
女子從一瞬的失神中反應了過來,“……你居然還活着。”
她掃了一眼底下的一衆白袍,才又重新看向安禾,“還當你有多大的抱負,就領着這麼一群……烏合之衆,想要複興蓬萊島?這麼看你與當初那些送死的安氏一族也沒什麼兩樣,天真又可笑。”
安禾依舊冷靜自持,看着女子嘲弄的神色,他沉聲質問道:“你當初就已經知道帶走赤嬰玉的後果了是嗎?知道卻依舊這麼做了,同胞喪命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我能得到什麼?”女子塗滿鮮紅豆蔻的指尖挑着珠簾,向前探身。光線打過珠玉照在那張光潔無暇的俏麗面孔之上,更襯得她神态似若畫卷仙子,可口中吐出的詞句卻咄咄逼人,“你說呢?眼睜睜的看着同胞喪命,那個老不死的不也是依舊這麼做了?”
“啊!”
白袍中突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叫。
阿寬回過頭,見是他們當中那個身材瘦小的人,于是關切道:“怎麼了?”
那個小個子立刻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搖了搖頭。
正當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轉移之時,安禾突然動了。
如一陣寒風襲過,隻是刹那的失神,那有如亡靈般鬼魅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異色的眼瞳中閃露着殺意,漆黑的刀刃鋒芒畢現,珠簾應聲而斷。
這一刀沒有任何遲疑,瞄準的就是喉管,利落的一刀而下,手中傳來劃過骨肉的觸感。
安禾下意識合上了眼,可卻并沒有預想之中血液迸濺的動靜。
“安……”
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安禾蓦地睜開眼,不知何時,眼前竟出現了一個滄桑枯瘦的背影。刀刃深深地劃開了他的脖頸,他的腦袋就這麼軟軟的垂在女子肩側,眼中最後一絲神色消弭在了海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