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站在不見盡頭的茫茫白雪中,身前是看不見底的懸崖,和翻湧的黑霧。
濃重的寒氣從深淵鑽出,不住地往上冒,明明是刺骨的,可他的腳像生根似的,移不得分寸。
“你怎麼又來了,不是跟你說不要靠近了嗎?”
這人的語氣帶着無奈,音色很好聽,和上次喂他竹米飯的一模一樣。也和他夢中之人聲音像個七八分。
他驟然回神。
對于結丹弟子來說,煉劍的關健就在于淬劍。
在這一步,煉劍者将靈力注入經過“強鍛” 的劍胚,與其産生共鳴。若所淬煉的劍胚接受了求劍者,劍身便會自動褪去那層灰色薄膜,與隻相呼應,稱“起振”。
楚吟在淬劍的時候,晏不笠和那麼老者就退到一旁等候。
“你覺得他要幾息才能淬成?”老者問。
晏不笠看了老者一會,搖了搖頭。
“我不覺得他可以。”
老者笑了笑,“怎麼不行,我看楚師侄乃天下至誠之人,相信用不了半個時辰,便可聽到‘起振’聲。”
“至誠之人?”晏不笠覺得好笑,因為他想起來了一件事。
那是在他剛突破元嬰不久,按青衍宗的律規,應該作為劍師,帶領剛入内門的弟子築基。
晏不笠自然是不願意,但是梁逢發話了,他還是得去。
為人師表的日子很無聊,他站在石頭,是日複一日教習同樣的内容,吸氣,去濁,淬身。
那些凡修也很無聊,每天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吵吵鬧鬧。他們的心思也很簡單,根據每天修行的進度或喜或悲。
但在帶這批弟子的第十五天,晏不笠還是注意到了一位叫做劉世的人。
因為劉世的衣着實在太寒酸了。
能送到青衍宗來得弟子,修行的天資自是上佳,出身也大都不凡,多是些修真的大家族的弟子。
這也很好理解,畢竟隻有在底蘊深厚的家族中,他們的天資才會被發現,才能被很好的培養。
像楚吟那樣,于茫茫市野中被梁逢發現的才是少數。
當然,如果隻是衣着寒酸,晏不笠是不會在意的。因為沒過多久,他就換上了宗門發放普通的弟子服。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地方在于劉世太孤僻了。
他每天就在烏水畔打坐練劍,孤孤單單地,從不跟其他的弟子交流。
晏不笠好奇,于是他就問了。
劉世說,“家中有人在等我,我想修得快些,早些和她相見。”
他大失所望,原來他以為同道中人,結果卻是這般無趣的理由。
他很快就失去了興趣,再次聽聞劉世消息,是在村子中候着他的那位妻子過世了,劉世大哭一陣。再然後,就是他天資不錯,修煉又刻苦,被駐守在洗劍閣的一位長老看中,做了上門女婿。
于是他略帶諷刺地說:“至誠之人?”
“你們洗劍閣的雷震雲的女婿曾經也說自己是個至誠之人,念了他那位嬌妻數十載,最後不還是投了仙途。”
“與其到頭來悔了約,不如一開始就狠下心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話說完,老者愣了兩秒,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晏師侄果然如傳聞般那樣有趣,但你還是對自己的師弟有些信心啊!世間沽名釣譽者居多,真正誠心之人少之又少,可就是因為少,才顯得可貴。”
話不投機半句多。
晏不笠不欲多言,便閉上眼睛,将鳳凰靈火在靈脈中運轉了一遍。煉劍池溫度高,是極好的修煉場所。
周身冒出紅光,他想要安靜,可惜這老者卻是個話多的性子。
“師侄,你本體真是鳳凰啊!真是難為你了,回雪峰那麼冷,梁逢他又是個不會照顧人的,居然能待這麼久啊。”
被打斷了修煉,晏不笠甚是不快。
“我現在不住回雪峰。”他面無表情地說完,看了眼老者腰間的佩刀,又道,“三刀教的刀法在北地寒風中才能得到最大的精煉,難為你了,居然在煉劍池這待着。”
一刀斬人,二刀斬鬼,三刀斬天地。
北地三刀教,跟青衍宗的關系向來不好,流傳最廣的說法是回雪劍尊梁逢跟他們的刀聖曾經是摯友,後來因為那位老祖的事情反目。
但有一人是例外,刀聖應天心的師弟,應天音。
在五十年前那場争鬥中,他站在了青衍宗,也就是梁逢的那邊。
應天音見晏不笠認出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惱,又是呵呵一笑。
“你不住那邊,那楚師侄呢?”
“也不在。”
“這樣啊,那劍尊現在一個人在回雪峰上啊。”應天音花白的胡子一吹一瞪,“其實我一直說得師兄他不對,劍尊這樣溫柔的人,怎麼會眼睜睜地看着老祖入魔呢。”
應天音口中的老祖,正是昆侖山的念慈老祖,亦是梁逢的師父。傳說他有渡劫修為,甚至已經摸到了飛升的那道坎,是全修真界瞻仰的存在。可這麼個大能最終結局竟是走火入魔。
這故事他早有耳聞,也曾好奇過梁逢跟那位老祖的關系,但晏不笠此刻卻無心追問。他隻覺煩躁,他心想世人眼中的回雪劍尊當然很好,世界最多情的,就是他梁逢了。
可能是他臉上的厭惡太過明顯,應天音歎了口氣:
“師侄你的事我聽說了,勿怪你師父。當年你病重,劍尊帶着你走遍了世間,我相信他比誰都要在乎你。”
真是胡說八道,他什麼時候生過病?梁逢又什麼時候帶他走過凡間山海?
晏不笠正想反駁,煉劍池的方向忽傳來一聲巨響。
清越振鳴,猶如碎玉。
昆侖玄鐵淬成的劍“起振”響起的瞬間,洗劍閣所有的劍都靜了刹那,随後嗡鳴起來,三炷香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