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稍轉,虎口的位置出現了一道很細很淺的紅線,蜿蜒蛇形,在玉白的手背上很是顯眼。
傷口不深,看着也不吓人,但晏不笠終于有了理由擡頭朝右邊看去,但梁逢沒在看他。他正微微低着頭,盯着晏不笠流着血的手,睫羽微微抖動,看得很認真。
先前臆想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晏身體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鳳奚臉上又挂上那假得不行的笑容,仿佛剛才的陰沉隻是一瞬間的錯覺。
“我無事......”晏不笠搖了搖頭,傷口又不深,雖不知道梁逢為什麼好好要來這麼一句,但他又不是什麼要人照顧的小姑娘。
“既然無事,那就去給劍尊再拿一個杯子。”
早知道就說有事了......杯子在四宴堂珠簾後隔間的挂壁上,晏不笠應了聲就想走,又被叫住。
“不用。”
語氣很生硬,梁逢拒絕,晏不笠見到鳳奚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但眼底好像更晦暗了些。
回雪劍已經平靜下來,安安靜靜躺在梁逢腿上。
“我徒弟的事情,與鳳君無關。”
梁逢再度開口,這次的聲音卻很輕,“我懷疑應天心道的‘隙’擴大了,道心生‘隙’的滋味,鳳君當年再清楚不過了。”
隙?
晏不笠腦子忽閃過一副畫面,仍是那間砌着黑爐的屋子,外面在飄雪,他偎在鋪着毯子的長椅上打哈欠。
他聽見自己問:“師父,你們說的隙是什麼?”
陰影覆在身上,黑衣男子笑了兩聲,男子聲音很好聽,令他想到上好玉石碰撞發出的餘響,但更低些,莫名有些熟悉,“小晏想知道呀?”
“你說不說,不肯說就算了。”
又是一陣輕笑。
“你看呐,如果說修士的金丹是那顆孕育一切的種子,道是它什麼結出來的樹,那麼‘隙’就是樹上的藤蔓。”
“那有了‘隙’會怎麼樣呢?”
這道之樹啊,越長越高,藤蔓越絞越緊,男子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身子也覆低了些,“就會......”
“嘭——”
“啊!!”
男子陡然升高的音量将全身都裹在陰影裡打盹的晏不笠下了一跳,腳從毛毯裡伸出來亂踹,被人接住。
可是‘道’生了“隙”到底會怎麼樣,那人有沒說清楚,晏不笠還想再問,就聽到,嘎吱——
木制的門被推開,大片的風雪湧了進來,與此同時,屋子裡踏進了渾身冷味的人,随着關門的動靜,頭頂的冰雪嗒嗒地往下掉。
他又縮回到毯子中,心想,“讨厭的師兄回來了。”
“阿晏?”
再擡頭,是鳳奚那張言笑晏晏的臉,他就着酒杯,有一口每一口地綴着。隻是鳳眸低低垂着,似乎有些厭倦。
而梁逢面前也放了杯,杯身質地上好,泛着的玉潤的光澤,裡面盈滿了清透的酒液,應該是趁他前面出神的時候就斟好了。
可能是晏不笠盯得有些太久了,梁逢忽舉起杯子,送入嘴中,喉結明顯滾動。
他腦子亂亂的,剛剛那似曾相識的畫面,道心生了‘隙’的應天心,還有...不知怎麼搖身一變為三刀教教主的楚吟。他在天蘭院這一隅待得太久,這些年,外界悄然變了太多。
“阿晏,劍尊剛剛說他晚上需要一個人服侍,你怎麼看?”
晏不笠下意識看過去,恰逢梁逢飲完那杯酒,正在看他,似絲毫不受酒意的影響,淺淡的眼神清澈如湖。
“我......”
他應該搖頭,晏不笠想,他有一百個方法拒絕,可以說身體不舒服,或者說他毛手毛腳不會照顧人,擔不起大任......隻要随便說出一個,鳳奚都會給他補好後頭。
可晏不笠這時隻是呆呆站在那裡,盯着那雙銀鏡般的眼眸出神。
鳳奚的眸子徹底沉了下去。
晏不笠看見,梁逢清清淺淺地笑了下,火光在他臉頰染上點幾乎不可見的紅,他站起身,往門外走。
回雪劍從他的身後跟了上來,在經過晏不笠的時候,很輕地蹭了他的袖口一下。
他完完全全呆伫在原地,跟也不是,走好像也走不得。
梁逢這時回頭,薄薄的眼皮掀起,過長的睫毛極輕晃着,略微疑惑地看着他,像在說,“你還在那裡愣着幹嘛?”
晏不笠鬼使神差地擡起了腳,才剛走一步,背後鳳奚的聲音就再度傳來。
“梁逢,本君一直想知道,聽聞你數百年沒下過雲微山,到底你一心修煉,還是因為你的道中有‘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