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罵帶上了生活的怒意,一個人帶着女兒,日子的難處總是多的。
罵變成了不甘、憤恨、怨怒,媽媽接過玫瑰花撕扯幾下,扯壞幾瓣驟然清醒。
浪費啊。
插玻璃瓶好了。
媽媽心情好些,罵完便結束。塑料衣架闆凳不用上場。
驚秋蹲坐下來,撿起掉下的幾瓣花,怪可憐的。
可憐花,也可憐媽媽。
如今她要死了。
媽媽是獲得自由,奔向無負累的原野,還是跌下深淵,徘徊終日不得安呢。
浪費了食物,她等待着媽媽的打罵,可媽媽隻是抱起驚秋,帶驚秋漱了口。
好溫柔,這是驚秋曾幻想的最溫柔的媽媽了。
在她臨死前,她終于得到。
“媽媽,”她說,“你要好好的。”
“我愛你,”她柔柔地笑,不敢太用力,會扯得五髒疼,“真的,不騙媽媽,好愛好愛。”
即使她們是泥潭裡互相纏繞的枯荷,在死亡面前也得分開了。
媽媽,我自由了。驚秋心裡這般想,有一點心疼,也有點快慰。
大概母女畸形扭曲夾雜暴力的愛,隻有生死才能分開。
媽媽癱軟在地,哭是哭不出來了,整個人麻木得丢了魂。
臨死前,驚秋做一次媽媽的媽媽。
她輕輕抱住她,摟住她,給她一個病人所能給的所有溫度。
好好活着,活下去吧,做自由的鳥,别陷在原地了,媽媽,把我丢下,飛吧,飛遠,不惦念,不回頭,飛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山壓不住你,生活也不能。
她突然想說好多好多話,跟媽媽講好多好多她曾經說不出口的話。
但她沒力氣了。
風吹一片葉,萬物已驚秋。*
李驚秋再也摟不住媽媽,滑落下去,離開了生她養她的母樹,歸落到塵土裡。
一個人的離開就像一片落葉,等冬天到的時候,留下的痕迹隻有失去的人曉得。
曾經那雪埋過的地方,也曾埋過一片摔落的枯葉,在時光裡蜷縮、腐敗,看不清原樣,漸漸地、不知怎的,就怎麼也找不到了。
隻能看着那一片小小的土地,看上面飄來落雪,是冬天來了。
而春天,好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