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奈斯男爵,當然早已經知道了。但他拒絕相信這個事實。或者拒絕承認,這個事實引發的可怕因果。
然而白舞姬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低語:
“不是‘那個人’。”
他一邊說着,一邊微微地收緊雙臂。男爵這才看到,舞姬的雙手一直放在竹木上,先前扶住男爵,原來是為了把竹木輕輕搶回去。
他糾正:
“是‘他們’。”
白舞姬停了停。想起結界核心裡,最後被發現的、裝有靈魂的玻璃球。
不是一顆,是兩顆。
“你關進密道的,應該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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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舞姬擡起頭來,透過滿目的裂痕,望着失語的鸠奈斯男爵。
他解釋道:
“這個世界,存在着能篡改感官的怪力。
“當人的心智被執念扭曲,力量就會侵入心裡,讓他的所見所感随之錯位。
“你一定讨厭那兩個人,所以也把他們,當作了你最讨厭的竹木吧。”
舞姬沉下雙眉。那樣子很哀傷,看上去甚至充滿歉意:
“這種力量,是沒有破綻的。
“視覺、聽力、嗅覺、觸感,和味覺,全部都可以改變。甚至,就這捆‘竹木’而言,你不會察覺它十分沉重,隻是感到,在移動它過後,身體會格外疲憊。
“從表象來看,被侵襲的人沒有辦法分辨,哪些東西早已被偷換了。”
鸠奈斯男爵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執念?……”
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
他執着地想要恢複鸢尾花莊園。所以,男爵拼命想要拿下木材廠的生意。可是總有很多人——很多事——在阻礙着他。例如莊園裡不省心的仆人。例如卡林富商販售的、比木材更受追捧的竹子。讓鸠奈斯男爵真想要一把火燒掉它。或者,燒掉他們。
但他不相信這些。
男爵不能相信,自己為了重振莊園而犯下錯誤。
因為他無法承認,自己深愛的鸢尾花莊園,會導緻他做出錯誤的事情。
“竹子……?
“哈哈哈,你說我把人看成了竹子?”男爵嗤笑起來,
“竹子不就在你手裡嗎?你用眼睛看一眼,它到底是人還是竹子啊?!”
白舞姬搖頭。
“我看不清楚。”
他閉上銀色的眼睫:
“受到結界的幹擾,我的感官是不準确的。能感知的事物隻會更模糊,或者陷入和你一樣的幻覺。
“這就是結界的副作用。它能還原人們的經曆,也能還原他們的思緒,和臆想啊。”
原來如此。
原來他眼裡的霧氣,就是這樣造成的。
所以白舞姬才會說,一切事件的真相,隻能由男爵去發現。
因為,這本就是因他而起的扭曲的現實啊。
似乎是一件極緻孤獨,又無望的事情。可白舞姬忽然補充
“我不能替你找到出路。不過,有人做到了。
“失憶的那孩子,不是一直在給你幫助嗎。”
鸠奈斯男爵猛地一怔。
“……小卡林?”
在他頭頂,一道裂痕劃過,仿佛驚雷炸開巨大的聲響。
是啊,一直是小卡林,在幫助男爵找到密室的線索。在他迷惘時,不遺餘力地拼命鼓勵他。
更好笑的是,小卡林,甚至和這起失蹤案沒有關聯。
他隻是從信件上得知,卡林富商近來心事重重,似乎受到了什麼人的困擾。小卡林因此感到擔憂,偷偷攢了旅費從寄宿學校趕回來。失蹤案發生時,他也許還奔波在途中,為什麼要來結界受這一趟辛苦呢。
白舞姬說:“因為與案件無關,結界沒能完全攝取他的靈魂。他的意識,一直遊離在現實與異世界的邊緣。
“但正因如此,結界也無法操控他的感官,所以他才能看見,你所謂的‘竹子’是什麼。才能從一開始,就聽到屋裡的哭聲。
“是因為他,事情的真相才可能被發現啊。”
鸠奈斯男爵一顫。感到心中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動蕩着。
或許,小卡林莽撞地進入結界,也是因為執念吧。
他渴望弄清事實,找到那個給卡林富商帶來沖擊的人。
他想見到鸠奈斯男爵,因為念想太深重,被結界捕獲,同男爵一起被吸入了結界。
小卡林的密室之旅,或許,就是為了拯救男爵。自始至終,他才是那個不離不棄的引導者啊。
然而,鸠奈斯男爵已沒有時間再回味了。
四壁間,裂痕傾瀉而下。這個房屋像一盒被搖散的拼圖,崩裂開。
所有事物,都像被打碎的鏡子那樣,呈現出一道道錯位而帶着炫光的裂口。
在這紊亂的光影裡,白舞姬最後向男爵問道:
“所以,莊園的密道,通往馬場,并且有很多出口,對嗎?”
男爵茫然地點了點頭:
“是……
“……為什麼要問這個?”
然而眨眼之間,他的眼前卻什麼也沒有了。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了,仿佛飄渺的霧氣遺落在微風中一樣。
手裡的竹木也不見了,不知何時被舞姬偷了過去。
鸠奈斯男爵錯愕地四下環顧。忽然,在一旁的陰影中,看到了一個高挑的黑衣黑發的輪廓。
是那個金色眼眸的男子。
原來就隐匿在白舞姬身旁。居于他的背陰裡,像是保護,又像要占有他。宣示主權。
黑發男子低下頭,眼眸像冷冷的金箔照耀着男爵。
又隻剩他們兩人了。
鸠奈斯男爵知道,一切都結束了。白舞姬抛下了他,再也不會向男爵給出提示。最後的結局,終究是男爵獨自一人,死在黑發男子的手裡吧。
他看着被震碎得簌簌墜落的房間,慘淡地說:
“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追殺我……
“為什麼你一定要把我的出路毀掉……”
直到現在,男爵仍然充滿了不甘。黑發男子走上前,平靜地回答:
“因為倒計時快要結束了。”
他的音色沉靜得像是深邃的夜空。
“确切地說,是你的時間要結束了。
“你的神智正在消亡。這樣下去會徹底迷失的。
“所以,隻能摧毀結界,和你的幻象。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