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赫站在西頌中學的校門口,望着斑駁的校牌,眉頭微蹙。
“應赫,好多年沒見你了。”西中校長尹東學親自出來迎接。
多年未見,尹東學兩鬓已斑白。應赫斂了鋒芒,畢恭畢敬:“尹老師,您好。”
尹東學親昵拍了拍他的胳膊,表情像個頑童道:“畢業這麼多年了,叫尹伯伯吧,我比書文大兩個月呢。”
尹東學是應赫父親應書文的高中同學,都是省會C市人,大學赫研究生也都就讀于C大。大學畢業後,應書文入職省煤炭科學研究院,尹東學則跟随妻子到西頌成為一名高中數學教師。
應赫十二歲那年,應書文到西頌擔任Y縣煤礦開采高級顧問。那時,尹東學是高中教研組長。
知道應書文來西頌,尹東學百忙之中還邀他們去家裡涮火鍋。他家裡都是數學類的書籍,還出題考應赫,鼓動應赫參加奧賽。在應赫看來,尹東學與應書文最大的區别,就是純粹。
應書文更像一個商人,凡事都要權衡利弊。當時選擇來西頌,也是為了後面的升職鍍金,但事與願違,一怒之下去了美國。而尹東學心裡永遠隻有數學,他紮在數字的世界裡大半生,不求功利,反而一路升為西中的校長。
尹東學:“書文在美國怎麼樣?他放心放你回來啊。”
應赫:“我在身邊,他雖然放心,但是也煩心得很。”
辦公室裡,尹東學給應赫泡了杯茶,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笑道:“說吧,這麼多年也沒來過了,找我一定有什麼事。”
應赫略微沉吟,雙手在腿上交疊,誠懇道:“尹伯伯,您記不記得滕靜言?”
尹東學放下手中的報紙,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仔細看着應赫:“怎麼會忘,那孩子現在當明星了吧。怎麼樣,當時為她錯失北大保送,現在追到手沒?”
應赫放下茶杯,鄭重其事地說:“您算問到點子上了。這不還在追嘛,尹伯伯能不能幫幫我啊。”
“我幫你?”尹東學聞言不禁失笑,“我可不想書文提着刀來找我算賬。”
“他如今已是暮年,火氣燒不起來了。況且,您也清楚我的沉沒成本。這麼多年了,比解不開的方程式還令人抓耳撓腮。這種煎熬,想必您能體會。”
“呵,”尹東學輕哼一聲,“從讓你踏進辦公室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這趟渾水是躲不掉了。”
應赫微微一笑,還如十七歲少年般狡黠:“是這樣的,網絡上有人造謠她不贍養父親,對她的形象造成了很大的損害。我記得,當時您作為副校長,勸過她父親的。”
尹東學的笑容漸漸收斂,眉頭微微皺起:“那件事啊……沒記錯的話,是2013年的冬天,對吧?”
2013年冬天,正是高三那年。
某天晚自習,天空飄着雪花。滕衛波來西中,搖搖晃晃站在一班的門口。
他喝了酒,渾身都是酒氣,臉色通紅,眼神渙散,他大聲喊着滕靜言的名字,讓滕靜言跟他回家。
“滕靜言!你聽見沒有!别給我裝聾作啞!”滕衛波口大罵,聲音帶着幾分醉意和憤怒。
大家本來都在低頭寫作業,被大喝聲驚擾,再加上滕靜言本來就再年級小有名氣,走廊裡頓時圍滿了不同班級看熱鬧的同學。
滕靜言坐在座位上,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微微顫抖,手指緊緊攥着課本,指節發白。
滕衛波見她不回應,怒氣更盛,直接沖進教室,一把抓住滕靜言的胳膊,用力往外拽。
滕靜言被拉得踉跄了幾步,差點摔倒。推搡間,班裡的同學面面相觑,連講台上的女老師,都被滕衛波兇狠的眼神吓到不敢上前。
“你憑什麼不回家?你是我女兒!我養你這麼大,你就這麼對我?”滕衛波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是在咆哮。
應赫扒開圍觀的同學,把滕靜言扯到身後。應赫高出滕衛波一個腦袋,低頭輕蔑看他。
卻被一拳掄到下巴,滕衛波罵罵咧咧:“我管教我女兒,關你屁事?”
就在這時,在隔壁班講題的尹東學趕到。
他先給保安打電話,然後一把拉住滕衛波,語氣嚴厲卻帶着幾分勸慰:“這位家長,這裡是學校,請您冷靜一點,不要影響孩子們上課。”
滕衛波轉過頭,瞪着尹東學,眼中滿是怒火:“談什麼談?我女兒不認我這個爹了,我還談什麼?”
滕靜言終于忍不住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尹老師,我爸讓我休學去上技校,我想高考。我已經成年了,我有權自己選擇。”
滕衛波氣得渾身發抖,擡手就要打她。
尹東學眼疾手快,一把攔住他,剛好保安趕來,這才完全震懾住滕衛波。
在保安室,滕衛波倒是坦誠,直截了當地說:“我不想讓滕靜言繼續讀書了。家裡出了些問題,實在沒法再供她。”
尹東學皺了皺眉,語氣嚴肅卻帶着幾分勸慰:“滕先生,靜言是個好孩子,成績一直很穩定,最近數學進步也很快。距離高考隻有幾個月了,現在放棄太可惜了。這期間的費用,我來解決。”
滕衛波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尹東學會這麼說。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低下頭,聲音有些沙啞:“尹校長,您……您這是何必呢?她一個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