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東學歎了口氣,語氣堅定:“滕先生,讀書不是為了有用沒用,而是為了讓她有更多的選擇。靜言有天賦,也有毅力,我不忍心看她因為家庭原因放棄前程。”
應赫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尹東學的妻子向母親抱怨,說自己的丈夫是個濫好人,整天操心别人的事兒,賺不了幾個錢還往外撒,不像應書文那般穩重顧家。
應赫低頭劃拉手機,把那則評論遞到尹東學的面前:“尹伯伯,據我所知,滕靜言每年都給家裡錢,隻是回西頌少。您能把當時繳費的記錄找到嗎?隻要能證明她父親當年确實沒有履行義務,這些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尹東學接過手機,仔細看了看那條評論,漸白的眉頭越皺越緊。
沉思片刻,尹東學緩緩點頭:“記錄應該是找不到了,但是有這個。”
尹東學轉身,朝辦公桌走去。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哥德爾、艾舍爾、巴赫》,翻開,取出一張泛黃的、壓得平整的信。
尹東學道:“這是五年前滕靜言寄給我的。”
應赫接過,熟悉的字迹映入眼睛。滕靜言寫字很重,力道穿透紙背,像她這個人,倔得像枚釘子。
尊敬的尹校長:
您好!
我是2014屆畢業的滕靜言。
您應該不會忘記我吧,畢竟那個夜晚太狼狽了。當時我很恐懼,覺得隻要被他拽住,就會拖入泥濘,再見不到光。家庭的變故讓我一度陷入絕望,很多時候,我甚至以為自己再也無緣高考。
是您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伸出了援手,不僅替我承擔了學費,還鼓勵我堅持下去。感謝您,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迹。如今,我已經大學畢業,并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這麼多年,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償還借您的學費。随信附上兩千元,請您務必收下。
尹校長,您的善良與正直深深影響了我,如果将來能力允許,我也會盡力去幫助一些人,幫他們點亮前行的燈。
滕靜言
2018年8月
2018年,是她大學畢業那年。
她用剛剛取得的薪水,償還了四年前的恩情。應赫的手有些顫,他想起了那個總是離群索居、在公交車上默默背單詞的女孩,想起了那個站在走廊上睫毛挂着淚水、卻努力忍住不落的女孩,想起了高考前把他從教室裡拽出來、蹲在地上泣不成聲的女孩。
應赫鞠了一躬:“謝謝您,尹伯伯。”
尹東學擺了擺手,笑道:“别客氣。不過,追到手之後,還有書文那關也得過去。到時候也來找我幫忙啊。”
*
滕靜言與張老師道别。
坐在攤邊,河粉許久未吃,已經坨在一起。
#滕靜言高中同學#登上熱搜。
一個一串字母加數字的小号連發幾條,發出了她五年前給尹校長寫的信,還有一張她寫給同學的同學錄,證明字迹出自同一個人。小号還發出一張轉賬記錄,是她這兩年轉給滕靜語的錢,一共十三萬。
配文:【看清楚,滕靜言沒有對不起誰。】
很快,邱霭、季可桐以及王凱文都轉載了。雖然仍有人冷嘲熱諷,但也有一些路人覺得滕靜言不易。
滕靜言知道這個小号是誰。
但她并不感激。
她怕高三記憶,勝過怕名譽受損。
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微微顫抖,那條微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她的記憶深處挖出來的,帶着血淋淋的痕迹。
滕靜言閉上眼睛,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知道,應赫這麼做是為了幫她,是為了證明她的清白。
但她甯願被網友罵白眼狼,甯願背負所有的誤解和指責,也不想讓那些傷口再次被撕開,暴露在公衆的視野裡,任由無數雙眼睛窺探、評判。
那是她這些年努力想要隔離開的過往,就好像她一直在拼命奔跑,逃脫可怕的野獸,但一擡頭,野獸就在面前,張開血盆大口,仿佛在嘲笑她的無力。
她心裡那股無法言說的矛盾卻像一團亂麻,越纏越緊。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逃避了。
她退出微博,給應赫撥去電話。
那頭很快接起,傳出低沉但輕快的聲音:“你猜我在哪。”也許是在西頌的緣故,他的聲音不像在A市那般沉穩,張揚、灼熱,像是又變成那個松松垮垮穿着校服的十七歲少年。
“在西頌,我也在的。”滕靜言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