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靜言坐在了應書文的對面。
她在客廳的高櫃上看見過應赫媽媽的照片。論五官,他更像媽媽,眉眼精緻,鼻梁高挺,堪稱别緻的下颚弧度。
但是,應赫也有像爸爸的地方,比如同樣帶笑的元寶唇,還有硬朗的身體輪廓,讓精緻的五官更具有壓迫性。
應書文從茶櫃上拿出茶杯,要不是他取,她甚至不知道那櫃子裡有那麼多顔色各樣的瓷器。
張姨應該是知道的,因為瓷器嶄新锃亮,毫無落灰的痕迹,顯然是定期清洗維護過。
應書文給她泡了一杯西湖龍井。
青綠的茶葉在精緻的白瓷杯裡打着轉,滕靜言低頭看着,覺得自己就像那小小的茶葉,被滾燙如的熱水侵泡。
“您想聊什麼?”
她捏着瓷杯,心裡已有幾分了然,他們剛剛從西頌回來,應書文就突然造訪,大概是要掐斷他們的感情。
但既然他背着應赫找她,那就說明那邊是走不通的。想到這裡,她的脊梁骨直了幾分。
“我一直關注着你,你畢業以後進了娛樂圈,馬上準備進組拍電影,對嗎?”
滕靜言點點頭。
“應赫跟你說過她媽媽嗎?”應書文又問。
沒有說過,每次說到家庭,應赫都會轉移話題。她突然發現,她對他的原生家庭是一無所知的。
“我們剛剛在一起,還不夠完全了解對方的家庭情況,這很正常。”
應書文笑了笑,然後靠在了沙發背上,“姑娘,我對你并無惡意,你不用這麼緊張。”
“我甚至感謝你,能和他在一起。”
應書文簡明扼要說了他們家的情況,行為極端、浪迹天涯的媽搭配事業心極強、顧不上娃的爸。
“所以,我們在他初中時候決定分開,我當時為了換個環境,跟院裡争取調到西頌。”
滕靜言喉嚨發幹,她喝了一口茶。
從高一認識應赫的時候,他就是天之驕子一般的存在,是那種成績好、家庭好、長得好的幸運兒,甚至當時同學們開玩笑說如果上天公平的花,應赫活不過二十五歲。
但上天從來都不公平,這是滕靜言從小就明白的道理。她一直以為,應赫這樣的人應該沒有什麼煩惱的,所以才能源源不斷地給她輸送能量。
“他媽媽出國以後,這孩子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好在成績一直穩定,那段時間我工作太忙也沒太上心——”
應書文緩緩說着,眉頭不明顯地皺了起來,“直到後來我發現他早戀了,每周回來都晚歸早出,原來是陪你坐公交車去了。”
“叔叔,我不知道能不能這樣稱呼你。”滕靜言抿抿唇,輕聲說:“我們沒有早戀。”
雖然他們已經在一起了,但是早戀這個帽子她不能認,十六七歲的應赫和滕靜言,那麼青澀地保護着内心的秘密,并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
“都差不多,”應書文說,“我猜他現在也沒告訴過你他為什麼沒去北大。”
“因為你的事,她打傷了人,家長鬧到學校,被尹東學壓下來了。對方不依不撓,甚至還給北大寫了舉報信,為了不影響你們高考,才說是他主動放棄的。”
後面他再說什麼,滕靜言都沒有聽進去,隻覺得對面男人的嘴一張一合,像是在誦讀陌生的經文。
她想起了很多曾經被忽視的細節,叢雙的莫名敵意,應赫說起高中時的落寞。心口像是挨了重重一拳,又痛又麻,酸脹的感覺從心髒沿着血管遊向神經末梢,指尖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你在聽嗎?”應書文問了兩遍。
“在聽,”滕靜言壓住喉嚨裡隐隐的嘔吐感,擡起眼眸,“他打了誰?”
應書文說了一個名字。
王茂。
這人她有印象,比他們低一級,也常常在公交車上見到。
之所以能想起這個名字,是有一次他在車站突然問:“學姐,你是和應赫學長在一起嗎?”在她警覺的眼神裡,男生撓頭說,“我也是西中的,高一三班的王茂。”
“除此之外,你上大學時,家裡情況差,”應書文的語氣平緩,但平凡地有些殘忍。
“你接到的那些不露臉的推廣,都是應赫拜托的熟人,費用也是他出的。他知道你自尊心強,給你錢你肯定不要。”
“他媽媽說,他要是敢回國找你,就找人把你爸的事情挂在網上,這小子也厲害,找到了霍蘭新老公的偷稅漏洞,這才回來了。”
……
應書文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話,他一點也不擊破,仿佛對面坐的是多年未見的老友,偶爾還會給滕靜言的杯裡添水。
“所以,您今天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滕靜言打斷對方冗長的叙述,聲音像結冰的湖面般平滑冷冽,“讓我心懷愧疚主動離開他?”
她感到那些剛剛複蘇的情緒正在血管裡沸騰,但本能已經先于意識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