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群弟子天亮之前能撤走便是最好,她可以呆在樹上,一直耗到天亮。
但怕就怕在此處是後山,平常根本沒有弟子會前來此地,所以即便天亮之後,這群弟子即便是不離開,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雨夜之中,他們的容貌都不太看得清,但是隻認身形,卻是一個眼熟的都沒有,也就是說這群弟子很有可能平時根本不會在人前出現。
若是他們本就守在此地,那除非是等他們下次出去,不然她得在這棵樹上待到地老天荒。但問題是她并未完全辟谷,且回來的路上似有魔族蹤迹,此去風花雪月給新繼任的楊宗主賀禮的事情也還需向宗主禀報,即便是有師弟代為傳話,卻也難保宗主會不會有什麼别的話要問,她根本耗不起。
此時原本圍在洞口的弟子已經全部散開到了四周,包圍的圈子竟有逐漸縮小的趨勢。曲徑一眼看出站在最中間的人手中拿着的羅盤,四周的弟子全部跟随中間那弟子的指示而行動。
這是青山萬裡獨有的勘查之法。
星羅盤本是用來勘查附近是否有魔族蹤迹的,是後來才在衆多弟子的配合下,逐漸衍生出了能人魔無所遁形的功效。
他們的動作全部井井有條,每一步都像是走過千百遍一般的熟稔。這些弟子行事雖然十分謹慎,但身體并不緊繃,神情也還算淡定,由此可知他們如今的一番行動,乃是例行公事,而并非是因為發現了她的蹤迹而特意排查。
曲徑心裡愈發冷靜下來,她看向了那山洞之處,又看了看周圍樹的分布。帶着一些賭博的性質,她弓起身,小心翼翼的收斂着自身的氣息使其不外洩,努力将自己的身體調息到最平和的狀态。
待在現在的這棵樹上,遲早是要被發現的,到時候被逮住了說不定都不會審問,很可能會直接被這群同門弟子亂劍穿身而亡。
雖然不知山洞之内究竟是何情況,但尚有喘息的餘地,總也比現在随時都會被發現要來的好些。曲徑當機立斷,不如進洞中一搏,若是往好處想,即便是被人發現了,至少也弄清楚了山洞中的情況,倒也算是死得明白。
烏雲銜雨,晚風驚葉。
曲徑豎起雙耳細聽,落雨打葉之聲最響之時,曲徑便發動全身之力,穩健且快速的落到距離洞口更近的一顆樹上,以此遮掩自己行動時所發出的異常聲響。
在最近的一棵樹上落穩後,曲徑看向身後正在逐漸接近的衆多弟子,确認自己沒有被發現後,暗暗的松了一口氣,而後便小心且快速的向着洞口處有條不紊的移動着。
當離洞口隻有一樹之隔時,曲徑緩住了腳步,穩了穩自己的心神。
雨絲浸濕了她的頭發,細小的水流順着額前的碎發,繞過她的眉眼,從下颚滑落。
她本有退意,但身處險境,心有猶豫乃是大忌。故此,不論前因後果,隻有一往直前,才是面對此等境遇的良策。
曲徑喚出佩劍,身姿靈巧的閃進山洞,在接近洞口的一瞬間,她腦子裡閃過的想法是:若今日不幸葬身于此,雲舒怕是不肯同我一樣斬殺妖魔,興許到了年紀便會離開宗門,下山後,娶妻生子。
雖與她所願不同,但興許要比如今更能叫他自己開心。
山洞不過百尺深,隻需往近多走上不到數十步,便可在詭異流光的映照下,将洞内的情景盡收眼底。
曲徑也曾聽聞過許多宗門隐秘,所謂禁地,有時可能是天靈地寶上的一道鎖,有時也可能是蓋在陳年往事上的一塊遮羞布。
曲徑對這二者都沒有探索的興趣,她也絕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在宗門禁地内所看到的,會是這樣的一幅場景。
在這山洞最裡面的石壁上,‘生長’着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中間的空間不斷扭曲,它四周的空氣被擠壓,撕扯,發出不甘的咆哮之聲。它像一隻巨大的困獸,被一道複雜而又華麗的陣法所封印,洶湧不斷的魔氣肆意沖撞着封印的邊緣。
這魔氣與曲徑平日裡下山除魔之時所遇到的魔氣有着天壤之别,但追其本源,卻又能分辨出幾分的相似。雖尚不見黑洞内全貌,但可以預見,若封印被那魔氣沖撞開來,隻一個青山萬裡,怕是遠不足以承擔起它所帶來的滅頂之災,輕則殃及山下百姓,重則禍亂天下蒼生。
黑洞正前方擺着一方祭壇,那雪長老焦陽伯的屍身正被放在那祭壇中間。他的四肢均已被利刃割開,體内的鮮血正随着陣法的紋路不斷的湧向那黑色洞穴之中。
曲徑主修劍道,對符文研究并不深,所以她隻能看出鮮血的流入讓陣法上的符文變得更加亮眼,這是符文被加固後會出現的反應,除此之外,再分辨不出其他。
曲徑握劍的手緊了緊,她除魔衛道足有十年,滿以為隻要手中之劍一刻不停,即便無法除盡天下邪魔,但至少也算得上是——上不愧于天下蒼生,下無愧于父母亡靈。
可是今時今日,在如此洶湧的魔氣面前,一個人内心的愧疚之情,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祭壇面前正立着幾名身穿宗門服飾的弟子以及那穿着黑色鬥篷之人,此時那人已摘下了頭上戴着的兜帽,看身形和發飾隻能斷定是個成年男性,那人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見了曲徑,曲徑也看清楚了那男人的臉。
劍眉濃密,雙眼大而略顯凹陷,兩鬓的少許白發均被一絲不苟的挽在玉觀之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青山萬裡宗門的宗主——蔚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