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來,其實曲徑對于這些事記得也都還算清楚,隻不過是尋常不會想起來這些事情罷了。
她曾一筆一劃握着他的手寫下‘慕閑’二字,寫了許多日,也寫了滿頁的紙,但許是人與人之情分,朝起夕棄,輕薄似紙,猶如江上紙舟,翩然欲翻。
“我尚有許多話不知從何講起,又怕有些話講出來,叫師姐為難。”燈燭上炸開點點星火,面前之人的影子也随着這燭火搖曳,失了幾分真切。
曲徑道:“師弟有話,大可直言。”
屋外日落青山,玄月未出。
屋内隻有一盞燭燈,堪堪映照着眼前人的面容,燭火幽微,随着嘴唇的張合輕輕顫抖。
“那年上元燈節,我曾為師姐燃過滿城的煙花,放過滿渠的花燈,也曾對月盟誓,互許終身。”
屋外晚風和煦,三星在天,良人在側,她嘴裡有‘胡言’二字,沒罵出去。
互許終生的這個‘互’字,怎麼瞧都合該是兩個人的事才對,哪有慕閑師弟對她互許終生,她一概不知的道理?
慕閑瞧她面色實在精彩,忍不住笑道:“師姐如此為難可如何是好,我方才說的是玩笑話,還望師姐恕了我的罪。”
曲徑:“三師弟……”
慕閑聽到這個稱呼時,有那麼一瞬的出神,不過片刻後便又回了神:“師弟在。”
曲徑一時不知該回些什麼。
慕閑瞧着曲徑不再動筷,便起身拿過了她的餐盤:“師姐若是吃好了,我便将這些東西都帶下去了,師姐早些休息。”
他行過禮,不等曲徑反應,他便合住了門,留曲徑一個在屋裡,瞧着面前的桌案,一時恍惚方才是否有發生過什麼。
入夜後吹過的山風略有些涼。
慕閑低下頭,衣襟裡傳來紙張折疊的聲音,他才發現自己忘了将抄寫宗門要義的事情告訴曲徑。
他瞧着那張單子,瞧着瞧着卻是笑了。
第二日天光未亮之時,慕閑便去到山門口為陸影送行。
陸影看見他時,雖然心裡很是欣慰,但嘴上卻道:“孤雲師妹那處還有許多需要你照顧的,實在無需特地前來送我。”
慕閑笑了笑,道:“眠雲師姐要我幫她帶話給師兄,說師兄你老大不小了,下山後千萬記得帶個姑娘回來。”
陸影:……
他笑着搖了搖頭:“我是下山除魔,哪裡來的姑娘,再說姻緣自有天定,哪是我說帶就能帶的,照顧孤雲師妹的同時,還麻煩你幫我看管眠雲師妹了。”
慕閑回複他道:“眠雲師姐觀人觀事都很通透,要我像她學習還差不多。”
陸影倒是沒有反駁這句話。
慕閑看天光微亮,跟随陸影一天下山的弟子此事也都已經趕來。陸影帶着他們上了馬,慕閑同他們行過禮,道:“諸位師兄師弟一路平安。”
他們四人也在馬上同慕閑回了禮,陸影走時,回身看了一眼山門前立着的石碑上所刻的那幾句宗門要義,而後縱馬遠去。
屋外響起扣門之聲,曲徑趕忙下床去開了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花下。
少女還是如昨日一樣系着水紅色的發帶,披着宗門的道袍,頂着張明媚的笑顔,脆生生的喚着:“師姐早!”
曲徑上一次離花下這樣近,大約也就是去風花雪月前上的最後一堂早課。
花下是蘇長老在山上撿到的女嬰,曲徑第一次見到花下時,後者還是個隻有四五月大的嬰兒,她那時也隻有五歲。
娘同她說,既然這小姑娘被扔在了青山萬裡又被蘇長老撿了回來,那便是與我們青山萬裡有緣,以後青山萬裡便是她的家,要曲徑把她當做嫡親的妹妹一樣照顧,就跟曲庭一樣。
這個娘囑咐來,要她當作嫡親妹妹的姑娘,在這十年間在四大宗門中闖出了不小的名聲。
四大宗門的長老凡是講課時,需要個反面案例,大抵會把花下拎出來。無憂長老就曾講過:從前有個弟子非常貪玩,在除魔的時候總喜好東碰碰,西撞撞,就和你們花下師姐一樣,後來那弟子便沾染了魔氣,走火入魔了。
總之在四大宗門不知情的弟子們眼中,青山萬裡的花下是個将修道界足以以身證道的大事小事都做了個遍的傳聞中的可怕女子。
她也同花下道了聲:“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