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閑回到曲徑屋前,伸手敲了敲門,聽到屋裡面傳來聲音,同他說:“請進。”
曲徑見慕閑端了飯進來,便趕忙走上前接手,然後放到了桌子上,對着慕閑道:“麻煩師弟了。”
屋外天色已暗,慕閑伸手點上了燭燈,罩上了燈蓋,而後才笑着同曲徑道:“師姐何須同我客氣。”
曲徑與慕閑相處的時間甚短,隻知他修為不佳,應當與曲庭相差不多,偶爾也從師尊嘴中聽聞過這位師弟性子乖巧溫順。
她拿起饅頭咬了一口,慕閑就坐在一旁瞧着她進食,瞧了一會,突然問道:“師姐不記得我了嗎?”
曲徑擡起頭來看他。
他繼續道:“師姐今年二十有一,我小師姐三歲,師姐與我第一次見面,是在十年前的風花雪月宗,那時師姐十一歲,我八歲。”
他将這件陳年舊事娓娓道來,說與曲徑。曲徑原本隻記得,自己這個三師弟是由自己領回來的,但其中的許多細節記得已不是那麼真切。
“師姐還未及笄時便已經開始跟着宗主在各大宗門中四處跑,師姐十一歲那年的冬天,宗主帶師姐去風花雪月為當時風花雪月的宗主賀壽。”
慕閑原本便不是什麼具有修煉天賦的少年,他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家住的也偏,是個人煙稀少的小村子。
他父母是當地的藥農,七歲那年他的雙親上山采藥時不幸去世。他賣身下葬雙親的時候,恰巧被路過的宗門修士撞見,便給了他一些銀子。
少年雖小,但卻很認理,收了恩人的錢,自然要為恩人做事。那宗門修士瞧他沒有修煉的根骨,不肯收他入山門,他在山門前跪了一天一夜,說他聽聞宗門煉藥會拿活人做藥引,他收了恩人的銀子,甘願把命送給恩人。
那宗門修士是個劍修,一聽這話,趕忙跳出來叫他小祖宗,不敢再叫他亂講話,特地去尋了人将他安排進宗門中做個打雜使喚的小弟子,送他一口飯吃。
“我還記着,與師姐初見那日是下了雪的。”
曲徑早已不記得那日是下着雪,還是沒下,隻是依稀記得應該是個冬天,一個比她矮了一個頭還多的小娃娃,穿着不合身的單薄衣物,在大雪地裡拖着堆有毒的藥渣。
她大概是問了他:“為何要拿手碰這些有毒的污穢之物,手會爛掉的,若是吸入肺腑,也會取你性命。”
原來當年的慕閑隻有八歲,難怪記憶中那時的他小小的一個,臉被凍得通紅,奶聲奶氣的同自己說:“師兄們說我的命輕賤些,故此由我來處理這些殘渣最為合适。”
自己當時聽後一下便來了氣,打掉慕閑手裡的藥渣,同他說:“性命是何其重要之物,哪有‘輕賤’一說!”
曲徑從回憶裡抽出,再看看眼前的少年,與小時候的模樣已是相去甚遠。
面前的慕閑還在繼續說着:“師姐說我原本的名字不好聽,所以賜了我如今的名字。”
‘慕’本是還算風雅的姓氏,但當十一歲的曲徑問他名字的時候,他卻說自己的父母從前都管自己叫‘偷生’。
曲徑便接着問:“那你父母人呢?”
“死了。”
曲徑初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愣了愣,在修道界死了從不叫死,叫以身證道。她從腰間摘下了師尊剛剛賜給自己的佩劍遞給了面前的少年,那劍立起來比彼時的少年還高出一個頭去。
她同他說:“它叫做‘閑行’,我将它送給你,人怎能以‘偷生’為名,與其苟且為生,倒不如一生閑适,你姓慕,我叫你慕閑好不好。”
那時的慕閑看起來很怕她,可她也不會溫柔:“我是青山萬裡虛言長老座下二弟子,名喚曲徑,你願不願意跟我拜入青山萬裡虛言長老座下,成為我虛言峰的第四個弟子?”
少年當時果決的搖了搖頭,拒了她的劍,也拒了她的邀請。
曲徑連推帶綁的将慕閑擡到了當時風花雪月門的宗主和蔚正卿的面前,她用着十一歲女孩子特有的倔強眼神,盯着當時風花雪月門的宗主看,卻對蔚正卿說:“禀報宗主,弟子給我師尊新收了個弟子。”
蔚正卿差點沒跳起來抽她。
他青山萬裡雖然剛剛遭難,元氣大傷,但也不至于到别家宗門來搶弟子吧?這傳出去不是叫其他三大宗門笑話嗎?
何況搶的還是個平平無奇打雜的弟子,除了長得清秀些,還不如他峰上負責燒火的弟子修為高。
但那時小小的曲徑帶着慕閑跪在他們面前,同他們說:“爹娘說做人,尤其是我們修道之人,一定要珍命惜命,他不懂這個道理,我想教他。”
任誰都能瞧得出當時的慕閑是不大樂意的,可那時曲徑、曲庭的父母剛剛以身證道不久,是青山萬裡的一塊尚未完全結痂的疤,時不時的還會往出冒膿,是蔚正卿最碰不得的地方。
他扭過頭看了看一旁風花雪月門的宗主,最後還是厚着臉皮,同對方讨要了慕閑。
曲徑對慕閑是上過心的。慕閑不肯走,她便同蔚正卿讨要了貴重的草藥,陪着慕閑在他恩人的門前跪了一天一夜,算是告别。
那被慕閑視作恩人的修士好說歹說才叫慕閑相信,他已經報過了恩,不再欠那修士什麼。
慕閑初到青山萬裡的時候不肯改名字,曲徑便日日守着他,教他寫自己的名字,還強行把閑行塞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