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歸是信任楚留香的。盜帥一生中已經曆過那麼多事,見過那麼多人,縱使一時失察,也不太可能把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人看成善人。
但她的問題還是在楚留香心中留下了輕輕一撇。
——站在岸上的仙,會如何看待仍在人間苦海中沉浮的人?
楚留香若有所思間,宋甜兒的眼神在陷入沉默的三個人裡繞來繞去,最後撲哧一笑。
她用官話甜津津地道:“我覺得呀,你們兩個都想得太多了。”
蘇蓉蓉和李紅袖都向她看來。
宋甜兒用一種宣布重大發現的語氣,得意洋洋地說下去:“他這麼維護那個仙尊,隻因為他已經完全愛上了她!”
……
楚留香覺得自己逃回援仙宗的模樣,一定非常狼狽。
要應付一個女人,已經殊為不易。
要同時應付三個女人,還要從她們的圍攻中全身而退,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幸好他總算活着逃開了那艘原本像家一樣溫馨的船,并且暗下決心,在她們放棄議論這件事情以前,絕不再回去。
更加幸運的是,韓栖梧已不在殿中,他不必剛逃脫議論,就迎面撞上绯聞的女主角。
懷揣着九分慶幸,以及一分不知從何而來的失落,楚留香離開大殿,回到弟子房中。
那位面黃肌瘦的小女孩依舊抱着藥典枯坐,姿勢與他離開前一般無二,像是從來沒有挪動過,才過去頂多半天,那本厚實的藥典已經翻到一半的位置。
程靈素埋着頭看書,忽而發問:“剛才在大殿打起來的人,是不是跟你一塊的那個白衣服劍客?”
楚留香已經知道她的敏銳,聞言笑道:“是的。他叫西門吹雪,倒不是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
程靈素問:“誰赢了?”
楚留香道:“自然是仙尊。她隻出了一柄劍。”
程靈素重複:“隻出了一柄劍?”
這話聽起來像在說她的赤蠍粉自覺自願地跑到大師兄身上去了一樣。
她終于舍得擡頭,向楚留香投來一個大惑不解的眼神。
看到這個小姑娘終于在老成持重以外,露出些許孩子氣的表情,楚留香不由笑了。于是他舒舒服服地坐到了程靈素面前,甚至變戲法一樣從袖中拿出兩隻翠玉酒杯,一隻斟滿酒,放在自己眼前,另一隻裝了白水,遞到程靈素手邊。
程靈素看出他的區别對待,“哼”了一下,神色瞧不出是喜是怒,接過碧玉杯在手中轉着,追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楚留香向她轉述完前因後果,又歎道:“隻出一柄劍,不與西門兄正面相對,仙尊對他已非常留情。”
程靈素不置可否道:“也可能隻是不想再少一位供奉。”
楚留香略帶詫異地看她一眼,見她神色平靜,并不覺得以陰暗揣度他人有什麼錯處,不由苦笑。
他當然也猜到這層,但他更願意把人往好的一面去揣測。
若總把人想得太壞、太無情,那這個世界,豈不是也毫無樂趣可言?
楚留香的江湖經曆自然豐富,但他依舊願意把所有人都預設成可以交朋友的好人。
這個小姑娘卻似乎相反,要把所有人都當做敵人防範。她接過他酒杯時指尖略顫,随時都要從甲蓋中抖出些粉末,這等提防心被他看在眼裡,也隻能無奈地收手摸一摸鼻子。
他笑着打趣道:“若要這麼揣測,你還漏了一種可能。”
程靈素看也不看,信口答道:“你是說仙尊隻出一柄劍,并非為了留情留命,而是她隻能動用一柄劍?”
楚留香這下真的笑了出來。
他搖着頭,笑着歎氣:“我已很久沒有見過像你這樣聰明的姑娘了。”
程靈素也笑了笑,生活之中難得有棋逢對手之感,正要斷言他根本不信這些揣測,聽得屋外腳步聲動,不久一個身着道袍,看着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年探身進來問道:“打擾了,兩位前輩是仙尊今日邀請的來客嗎?”
楚留香點頭道:“正是。敢問閣下是?”
陶鈞向兩人團團行了個禮,赧然道:“晚輩乃華山派弟子,受栖梧仙尊所托,特來向二位介紹……”
他說到一半,忽一頓,磕巴道:“等,等等,方才與仙尊交手的那位前輩呢?”
瞧他的樣子,顯然擔心壞了西門吹雪又繼續跑去和仙尊撩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