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農家房中時,日頭西落,已近黃昏,遠山中隐隐傳出狼嚎。程靈素翻身下來,先是檢查了自己塗在門上的毒粉,确定自己離開的這半日間,結廬住在附近的二師兄、三師姐沒來找過麻煩。
等确定安全之後,她這才摸出火折子點燃燈油,從懷裡掏出隻瓷瓶倒出枚圓潤赤紅的丹藥,先是小心翼翼地擺在桌上,又抽出一截小匕,慎之又慎地從丹藥上刮下薄如蟬翼的一片。
她把剩餘的丹藥再次放回瓷瓶中,塞上塞子,收入懷中,隻以匕尖挑起一葉薄片,高舉近火,仔細觀察。
視外形明潤均衡,是丹性穩定、藥力發揮極緻的表現。
程靈素又将一小片丹藥遞到鼻下嗅聞,隻覺異香撲鼻,醇和中正,仔細辨明其中使用哪些藥材。她師從毒手藥王多年,雖更長于毒物生克之理,在醫術上也并不落下風,一嗅間便辨出十數種藥材,配伍上也殊無禁忌,心中擔憂已放下了一半。
于是她伸出舌尖,将一小片薄紅色丹皮舐入腹中,當即閉目打坐,仔細品味藥入腹後,丹田熱氣升騰,随經脈運行周天,的确有蘊養髒器、驅逐病氣的作用,剩餘一半的擔憂終于也放了下來,一步蹦起,匆匆推門轉去了後屋。
還未走近兩步,一道蒼老痛苦的哀哀低吟便從後屋破窗中斷續飄出。無嗔大師一生養氣修身,能忍常人之不能及,此時卻迫于病痛,按捺不住地呻.吟。
程靈素一聽這聲音,眼圈又紅了,匆忙推門進屋。
床上老人神志不甚清醒,身上提早散發出陳腐氣味,已是到了苟延殘喘的地步,此時程靈素推門進來,也像沒有聽到一樣,隻是一味地發出長短痛吟。
程靈素從水缸裡打來一杯涼水,把小還丹投入水中,隻見這丹藥遇水即溶,迅速化做一杯淡紅色的水,她小心扶着垂暮的毒手藥王起身,半口半口,艱難地喂他喝下了藥水,又熟練地替他擦拭身體,清理房間。
無嗔大師飲下藥後,依然無知無覺地在竹榻上躺了一會,痛吟聲卻半晌不見再有,許久後竟粗粗喘一口氣,道:“百年何首烏,十年人參,天山雪蓮,嗯?單一劑藥裡就要這麼多珍稀藥材,靈素,你從哪得來的藥?”
自從無嗔大師卧床,已有兩三個月沒聽到過師父聲音,程靈素此時聽他說話,雖然依舊氣虛體弱,但已讓她喜出望外,對師父的疑問充耳不聞,嬌俏一笑,道:“對你有用就行了,管它怎麼來的,難道徒兒還能去坑蒙拐騙不成?”
她其實心知師父在擔憂什麼。無嗔大師雖在江湖上享有“毒手藥王”的名号,卻不曾以此斂财,隐居在白馬寺一帶,衣食住行皆靠自足,稍有餘錢,也全都拿去采購各色藥材。這也導緻程靈素雖是他老來得徒,萬般寵愛,在物質上終究匮乏,如今十六七歲,依然是副營養不良的細胳膊細腿。
按說她與師父都是醫師,對無嗔大師這暗傷隐毒,當然知道隻需以重金良藥長久溫養,隻是囿于身無浮财,縱有良方,也依舊醫治不起。
程靈素為了替師父抓藥治病,已經咬牙賣了自己培育的許多毒花藥草,依舊補不上巨大虧空,無嗔大師尚有神志的時候,無不苦勸她早早放棄,但她自幼失怙,唯一親人隻餘師父,怎麼肯輕易放棄?
因此當韓栖梧的請柬送到她手上時,縱使心性缜密,從不輕信他人,程靈素依舊做出了豪賭一次的決定。
如今拿到這枚一眼便知造價不菲的小還丹,放在無嗔大師眼裡,定是要懷疑她為了治好他,背地做了多麼大的犧牲。
她轉到無嗔大師身邊坐下,嘻嘻笑了一下,眼波流轉,甚是靈動,一邊替他把着脈,一邊三兩言就把自己這番奇聞轶事交代了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