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模式之下,原本冷硬的燈光逐漸變得柔和,駕駛台被替換成了一張不大不小的床,林淩祁甚至還在床頭放了一盞燈。
封閉空間内的清潔自然隻能依靠科技,簡單除塵之後,林淩祁來到床邊,卻不準備躺下去,而是從床底取出一隻睡袋。
溫徹脫下鬥篷坐在床上。他綢緞般的發絲墜落下來,掃在林淩祁額頭上,像一小片畫布,被光染上溫柔的色澤。兩人的信息素糾纏在一起,溶成溫徹此時的氣味,他并不完全屬于他自己,但很顯然,他也不屬于林淩祁。
林淩祁沒有擡頭。
“你不想問我什麼嗎?”溫徹說。
林淩祁不是沒有發現那些端倪。
溫徹的種種異樣,達勒幾乎算是明示的暗示……林淩祁隻是不願多思,并不代表他是個蠢人。
可他也不明白,該如何對待這個有所欺瞞的Omega呢?逼着他坦白一切嗎?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一紙僅有五年的契約,林淩祁可沒忘。
付出真心和眼淚,交換過去與未來,這是終生伴侶才有的待遇。
今天不開這個口,他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開開心心過完五年,放溫徹離開。
林淩祁也害怕,他怕随着了解深入,自己舍不得放手了。
從他的沉默中,溫徹似乎讀懂了什麼。
他幫林淩祁扯平睡袋,漂亮的雙眸中帶着林淩祁看不懂的情緒,像是落寞。
“很小的時候,我獨自住在閣樓上的小房間裡,每天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傭來給我送飯。”溫徹輕聲說,“我睡在地闆上,隻有一張很舊的墊子,它以前是寵物獅子的窩。第一次離開那個房間的時候,我甚至不大會走路了。”
林淩祁終于擡起頭,一下撞入湖水般溫柔的藍眸中。
“我有些怕冷,長官。”
林淩祁的心飛快鼓搏起來。
這種感覺林淩祁隻在機甲失靈急墜時感受到過,當時的他落入海洋才得以逃出生天,現在的他又落入了另一片海。
林淩祁伸出手,撥開溫徹肩上的長發。
衣領之上的頸部皮膚仍挂着一個紅紅的牙印,沒有第一次時猙獰的蛛網狀血管凸起,那個牙印隐隐透着粉色,似乎明天就要痊愈了。
“疼嗎?”林淩祁問。
“疼。”溫徹回答。
上一次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溫徹說的是什麼?
林淩祁想起來了,他說的是“謝謝”。
一手蒙上那雙蠱惑人心的眼睛,林淩祁逐漸靠近,溫徹沒有分毫躲閃,反而十分乖順。
他在等待一個吻,或者是一個問題。
他總是這樣,把林淩祁的心緒捏在手裡把玩。
“你和帝國有關系,對嗎?”林淩祁終于問出口。
溫徹坦然回答:“對。”
“什麼關系?”林淩祁擰緊眉心,眼壓得很低,“未來某一天,你會背叛我嗎?”
是或否的答案在此刻都太蒼白了。溫徹擡起手,在林淩祁略顯迷茫的目光中,虎口掐住了林淩祁的喉結。
弱點暴露,林淩祁甚至沒有想着防備,直到溫徹用了些力,窒息感傳來,林淩祁才一把捉住溫徹的手腕。
“我有很多機會殺死您,長官。這件事在未來會變得越來越容易,也越來越困難。”溫徹松了力道,Alpha小麥色的體表隻留下了淺淺的紅印,但能觸碰到大動脈之外的皮膚,林淩祁就已經輸了。
林淩祁後知後覺松手,他還沒動殺心,就已經在溫徹身上留下了至少半個月都消不去的印子。
相比于溫徹,顯然林淩祁占據的主動權更多。
“但我不會這麼做,協議存續期間,我會聽服您的命令。”溫徹說。
林淩祁終于發現,他變得有些貪心了,他想聽的不是這些。
但這樣疲憊奔波之後難得休息的夜,不該是拿來對峙的。
他們都有些累了。
“溫徹,我願意相信你。但你要明白,我能承受的代價是有限的。别讓我後悔。”林淩祁說,“我們各取所需,你不要背叛我,我不會苛待你。”
“您現在就在苛待我,長官。”溫徹望着他,“冷。”
那雙眼裡沒有分毫懼怕,甚至帶着點淺淡的笑,等待林淩祁回應。
那是一種脅迫、一種以退為進的誘餌,要想擒獲獵物,林淩祁得先上鈎。
沒有讓他置身事外的餘地,他要怎麼從這樣的Omega身上移開視線、分毫不動搖呢?
林淩祁歎了一聲氣,認命地摘下身上的槍套、防彈背心和各種可能妨礙睡眠的裝備。
溫徹坐在床邊看着他脫,沒有掩藏手腕上的傷,出神地盯着瞧了許久。
剛才他觸碰到的并非林淩祁的意志,而是本能。
Alpha與Omega之間的生理差距如此懸殊,哪怕他也經曆過那些機甲駕駛員所必須經受的訓練,面對林淩祁這樣的戰士時,他的力量仍舊微弱。
如今的他,更是連最引以為傲的東西都失去了。
他還能這樣支撐多久呢?
林淩祁關了燈,他把溫徹打橫抱起,徑直用被子卷了起來,自己則睡在外側。
機甲艙内的空氣沒有流動,他們抵足而眠,明明才吵過架掐過脖子。
暖和的體溫令溫徹渾身放松,連他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他就那麼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
光線昏暗的原木書房之中,隻有燃燒着的壁爐散出火光。
溫暖的顔色灑在達勒·阿德萊德側臉上,他單手夾着從低等星買來的劣質卷煙,沒有點燃。
手邊的桌子上擺着一杯紅茶,這已經是他換的第三杯了,達勒依舊沒有嘗出溫徹所說的潮濕從何而來。
紅茶茶葉存儲在聯邦邊緣一顆水汽豐沛的宜居行星之上,它們本身來自于宇宙另一端的龐大文明。
偶爾的偶爾,達勒也能在那裡見到世界彼方的客人。
他在那裡見過溫徹。
那時的他僅有一副鐐铐,而站在他面前的一行銀發貴族,就連禮服的紐扣都是最珍貴的珠貝制成。
他們就像采辦貨物一樣浏覽他,嫌人古商場的茶葉太過潮濕。
隻有那雙藍色的眼睛,不是注視紅茶,而是注視他。
達勒心底明白,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和這些嬌生慣養的大貴族成為一類人,他既感到慶幸,又有些難言的怅然。
他發呆了很久。
房間裡的書架來自各星區中最古老的殖民星球,每一本書代表着一個文明的曆史,當前人類最前沿的學科介紹容納在電子化的紙頁當中,達勒收集這一切卻不是出于對知識的渴求。
整個書房中,隻有手裡的這根劣等煙與真正的他相匹配。
達勒劃燃火柴,将煙點上猛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