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星艦搭載的雷達探測系統中,桑吉看見了追随而來的那一架捷風機甲,青白色的機身像是一道迅捷的光,極速逼近。
他下意識想要放慢速度等待,但他及時想起了溫徹的話,沒有減緩速度。
星艦在漆黑的夜空中全速運行,伴随着一顆追随而來的流星,機甲在迫近出艙口時消失,幾道人影徑直躍入星艦,及時關上了狂風呼嘯的艙口。
小型星艦内的空氣自循環受到一定影響,風将桌面上輕薄的東西吹得漫天亂飛,墜落到桑吉面前時,他聞見了一些血腥味。
溫徹背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奔向治療艙,他身後的小六肩膀上也隻剩一個巨大的截面窗口,由急救儀勉強止住了血。
不難猜出,那個隻剩下人形的家夥就是計晨。
溫徹将人放進治療艙,艙門關閉之時桑吉還能聞見隐約的焦糊味。小六看了看他的傷口,沒有貿然進入治療艙,他的斷肢不一定還能接上。
艦内沒有醫生,隻能由機器人幫忙判斷一下斷肢情況。看着那隻被從空間鈕裡拿出來的左臂,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斷肢神經損壞度45%,手部功能恢複概率低于30%,建議更換機械手臂。”
機器人的話為這隻斷手判了死刑,小六長出一口氣,在衆人的注視下,他居然笑了起來。
“早就想試試機械手了,那玩意兒的力氣……可比人手大多了。”
傷口離腦部太近,急救儀的鎮痛沒法上滿,小六疼得臉色發白,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桑吉拆開一盒煙遞了過去,兩手幫忙點上,交到小六僅剩的右手邊。
帶有鎮靜劑的香煙會讓他好受一點,雖然這點安慰聊勝于無。
“你們究竟遇到了什麼?”溫徹問。
唯一完好的魏茹頹喪地坐在地上,她也向桑吉要了一根煙,邊抽邊說:“我們本來是要去找機甲基地的坐标。進入雨林之前我們兵分兩路,我和小六從沼澤追蹤,計晨在林區接應。
“然後,我們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人?”桑吉追問。
“Rif。”溫徹幫忙補充。
魏茹疲憊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把計晨背出雨林已經讓她的體力完全透支了,她拿煙的手都在顫抖,沒有再說什麼話,眼淚卻從眼角滾落下來。
對此刻的她來說隻是宣洩,不是懦弱。
“其他小隊有消息嗎?”溫徹問。
桑吉打開光腦查看,仔細數了數才說:“最後那個小隊的信号點完全分開了,一個停在海邊,還有兩個正和我們一樣,向着南極移動。”
不算太壞的消息。溫徹低下頭,正想閉閉眼睛休息片刻,就聽見桑吉比剛才更加顫抖的聲音:“那兩個信号點……不動了。”
溫徹打開空間鈕,拿出林淩祁交給他的Alpha信息素。出發之前林總司努力攢下了許多,可在一天天的消耗中,這點“林淩祁的心意”也隻剩下最後三支了。
溫徹沒有猶豫,用注射器抽取出一支信息素,自行紮入頸後的腺體之中。
他隻覺得滿身的疲憊都消失了,頸後和臉頰都熱了起來,像是有人正在撫摸他、安慰他。
溫徹閉着眼睛,不舍得睜開。
“Rif随時會來。”溫徹說,“桑吉,你保護好大家。加登在南極投放了空間門,到達那裡,你們就能回到艦隊。”
“那你呢?”桑吉急忙問。
溫徹低垂着眼睛,等了好久才回答。
“我去會一會老朋友。”
***
無止境的靜默中,桑吉第一次明白了何為真正的恐懼。他們都知道危機随時會來,但誰也不知道何時何地,死亡将會降臨何處。
神經緊繃之下,隻有魏茹勉強與他聊着天,連機器人送來的餐食大家都沒能吃進去幾口。
在他們飛出大陸邊界、面朝海岸線的時候,桑吉終于親眼見到了那隻烏雲一般的飛鳥。
它停在星艦航線的正前方,巨大的翅膀撲扇着,沒有任何要行動的意思。
就這麼開上去的話,他們一定會相撞。
桑吉匆忙回頭,卻發現溫徹已經站在了出艙口門前,風揚起他長長的銀發,他沒有回望任何一個人,甚至沒有道别,就那麼離開艙門,給所有人留下一個背影。
艙門關閉,滿室狼藉。
“他真的是Omega嗎?”魏茹問。
“他确實是。”桑吉回答。
回到機甲艙中,溫徹坐在駕駛位上,像是重獲四肢一般,他活動活動腿腳,對自己說:“哈迪斯,你在嗎?”
“我在。”腦内的聲音回答他。
“待會,幫我個忙。”